迈上三个台阶,推开高昂的门楼下半掩着的两扇黑色大铁门,迎面一道影壁墙,绘着云纹瑞兽,转过影壁墙一个四方院子呈现眼前,院子用高度差自然的分为两部分,下院种着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迈上几个台阶,上院青砖铺地,靠窗放置着一个正方形石板小桌,几个石凳围置四周。堂屋的门开着,迎面一张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两边各一张太师椅,八仙桌上靠墙放置两个青花瓷瓶,桌后面的墙上一幅高至房顶的卷轴画,青松白鹤黑石,一幅对联将这个卷轴画拥在中间。太师椅上端坐着我的爷爷,爷爷静默着没有说话,旁边放着他的龙头拐杖。
睁眼醒来,一个梦。
我出生时,爷爷已将近古稀之年,在我还上小学时,爷爷就离开了我们,但爷爷的故事总不时的跳出脑海,在我眼前奇幻地展开,虽然有些故事是听爸爸、妈妈、叔叔们的聊天,被我断断续续的接上,但又恍若我亲眼所见。记事起,就知道我的爷爷在村子的旁边经营着一个砖瓦厂,就知道在八十年代刚刚改革开放,我爷爷就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就知道爷爷家的房子方方正正高大宽敞。
寒暑假回老家,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不能睡懒觉,天没亮就被“起床,要吃早饭了”的声音叫醒,不敢赖床,麻利的穿上衣服,快速梳洗完毕,安静的端坐饭桌旁,爷爷吃完早饭要去砖瓦厂上班了。
住在爷爷家,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看爷爷打算盘、数钱了。晚饭后,一盏豆黄的台灯,一个账本,一个算盘,一个戴老花镜的爷爷,就是我童年中最温暖的记忆。爷爷右手手指飞快的拨着算盘珠子,左手一页一页慢慢翻动账本,算盘珠上上下下变换位置,劈啪作响,这就是爷爷每晚的算盘交响曲。随着算盘声的沉寂,爷爷拿出钥匙打开书桌左下角的门,然后拧来拧去的又打开了保险柜的门,我伸长了脖子,前倾着身体,但又谨慎地跟爷爷保持着距离(妈妈不让影响爷爷工作),看爷爷拿出一摞摞的纸钞认真的清点。我不关心纸钞,我伸着脖子、瞪大眼睛,攥着小手,想从昏暗的黑影中看看保险柜里还有没有钢镚。爷爷感受到我的炙热的目光,笑了,停下手中的活,从保险柜里拿出用纸包好的一卷两分钱硬币,递给我,“明天买糖瓜儿吃吧!”。睡觉前,拿着钢镚卷向妈妈炫耀一番,把它藏在枕头下面,又掀起枕头检查两次,甜蜜地入睡了。
爷爷家经常有客人拜访,大部分都是村子里的乡亲,有客人来的时候,妈妈会把我从堂屋里赶走,让我去院子里玩,怕影响大人谈正经事。而我则会悄悄的扒在堂屋的门口,探头探脑,好奇地想知道大人们都谈什么正经事。虽然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经常看到爷爷重复开保险柜的动作,拿出一些钱,交给来访的老乡,然后翻开账本记上,老乡笑逐颜开、如释重负的又给爷爷说些什么,然后走了。堂哥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比我大,比我懂得多,堂哥看到扒着门口的我,就自豪且骄傲地跟我解释说,这是村东头的谁谁,想开烧鸡店没钱,来给咱爷爷借钱了,那个是村口的谁谁,儿子结婚来借钱了。客人走后,我忍不住的问爷爷:为什么要把钱借给这么多人,他们还你钱了吗?爷爷看着我说:咱们挣的钱不全都是咱们的,咱们多花一点,别人少花一点。为什么呀?我不敢再问爷爷。
爷爷在耄耋之年离开了我们,妈妈说爷爷有一个账本,记的是借出去的钱,有人把钱还了,还有很多人没有还他钱,爷爷临终前交代自己的五个儿子,这些账他没有去要过,他去世后谁也不许去要。我说我懂,爷爷说过咱们挣的钱不全都是咱们的,咱们多花一点,别人少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