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什么是“赋”
文 / 宇文微之
曾读过顾随的《中国古典文心》,这本书其实是叶嘉莹老师记述的顾随先生的讲课内容。顾随先生对于古典文学的真知灼见往往给人以深沉仔细的感觉,讲《论语》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解读,讲《文赋》更是逐句分析,还不时地抒发对古文学变迁的感慨。对于陆机的《文赋》,我也是从这本书里首次仔细阅读,深感这篇既能严格讲究骈律又能言之有物的文章妙不可言,正如其中所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告诉我们赋这种文体的内涵和特点。联系自己读过的几篇赋,我在这里也对这种文体做一下赏析。
赋,起初指《诗经》的三大表现形式之一,与比、兴相对。我一直对朱熹的解释印象很深:
“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诗集传》)
这里的“赋”,其实就是平铺直叙。后来,赋作为一种文体,与诗、词相呼应,在古代,衡量某人的才华时,作为标准的诗、词、歌、赋可是缺一不可的。一般来说,赋的篇幅较长,能够把话铺开来说,往往不像诗词那样给人以浓缩感和抽象感,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诠释:
“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
而赋中的句子确是参差灵动、韵味无穷,丝毫不输于诗词的。
最早的赋,应该是从包罗万象的先秦散文中来的,《老子》的跌宕诗韵,《庄子》的灵动飘逸,《墨子》的排比陈词,以及《荀子》铺写事物的《赋篇》,可能都对后来“赋体”的产生有着影响。而“赋”作为一种文体最早是被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出来的,用来指屈原的“骚体诗”,叫“骚赋”。《离骚》等作品中的长篇叹咏抒怀确实是从早期的诗向汉赋的过渡,“高予冠之岌岌兮,长予佩之陆离”,文字间直抒胸臆,虽然没有完全讲究对仗,但明显是铺陈,而且“骈”意已浓。汉代,“赋”被确立为一种文体,叫做“辞赋”,因为在汉代流行,所以我们一般也称其为“汉赋”。汉赋一般都是长篇大作,以歌功颂德居多,我们熟悉的可能就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了。遗憾的是,汉赋往往辞藻华丽,语义晦涩,我们现在读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魏晋时期,赋对骈律的要求更高了,形成了著名的“骈赋”(也叫“俳赋”。骈赋很多也是以辞藻的堆砌为特点,言之有物的好作品其实不多,像向秀的《思旧赋》,江淹的《别赋》、《恨赋》,曹植的《洛神赋》这样广为流传的作品更是寥寥几篇。《洛神赋》中对洛神的描写我们很多人都很熟悉: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其中意象罗列,飘忽若仙美感跃然纸上,文字韵律考究,脍炙人口。在唐代,讲究排偶的赋依然很流行,这个时期的赋叫做“律赋”,“四六骈文”的形式已经发展到了极致。我们接触过的唐代律赋,最著名的应数杜牧的《阿房宫赋》,初唐王勃的《滕王阁序》虽然没有写明是“赋”,但也属于这种骈律文体。
赋演变到唐宋以后出现了“文赋”,其文法布局比较自然,骈散结合,不拘一格。我们最熟悉的文赋,应数苏轼的《前赤壁赋》了,很多人都能对其熟读成诵。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读来朗朗上口,不免让人心驰神往;其中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食”字当年课本上的版本写作“适”,据说是明代有人给搞错了”)
又是意味无穷,发人深省。想来赤壁陡峭,耸立两岸,皓月当空,辉映江面,实在是诗意盎然,这时候与三两知己,泛舟游玩,情境交融,天人的感慨,往事的羁绊随风而至,转而又随风而散,但留下一片超越尘世的空灵,其中意味似佛似道,不落凡尘,却又不限于佛道之名,而是贯穿古今、直通人心的。《赤壁赋》的魅力便在于此,情、景、事相交融于文字之间,确实美不胜收。
同样作为文赋的欧阳修的《秋声赋》也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秋夜有声,萧飒澎湃,醉翁先生对这秋声评论一番,又推而想到人事变化,一时感慨万千。文中对“秋”的描写十分传神:
“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在醉翁笔下,“秋”有了“色”、“容”、“气”和“意”,自然之美,顿时跟人的感触相结合,颇有天人相合的超然之美。
总的来说,赋以写景、叙事、抒情的结合为特征,或直言叹咏,或排比铺陈,或对仗俳韵,或骈散结合,与诗词相比,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微之也献丑写过几篇赋,其中有三篇个人感觉还是比较理想的,分别是《惊鸿仙子赋》、《天演赋》和《思古赋》(都已收录在简书)。第一篇有些仿效《洛神赋》的意思,十年前高中时写的,现在翻来竟也不觉得太逊;第二篇是结合自己所学的生物进化内容写成,文理相交,意味横生;第三篇以感慨古事为基调,自认为骈律最过得去。
丁酉年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