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巴尔,这个名字大多数人也许会感到陌生。提到捷克作家,最为人熟知的应该是哈谢克和他的《好兵帅克》以及米兰昆德拉和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可实际上,赫拉巴尔—这个总爱戴着古怪帽子的小老头是米兰昆德拉一直崇敬的作家,也是二十世纪捷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接触赫拉巴尔的作品也是偶然机会,某年夏天毅然决然地去北京北漂实习,为了排解独居时的苦闷心情,去图书馆找了几本书装在了旅行箱,其中就有赫拉巴尔的作品:《过于喧嚣的孤独》,这部小说以漂亮的名字吸引了我。
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诗意地叙述了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工作三十五年的打包工汉嘉,他把珍贵的图书从废纸堆中捡出来,藏在家里,抱在胸口。他狂饮啤酒,“嘬糖果似乎嘬着那些美丽的词句”。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爱情的忧伤,文化的忧伤。汉嘉最终将自己打包进废纸包。他乘着那些书籍飞升天堂。
仍然记得在八月的那个燥热的午后,我窝在租住的小床位上一口气读完了《过于喧嚣的孤独》,读完之后,被小说结局“汉嘉用打包机将自己与那些伟大的书一起打进了废纸包里”震撼到胸口发闷。跑到楼下跑了五公里心里才平静下来。那时,我认为汉嘉的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死亡是没有选择的无奈之举。可是当我一年后重读这本书,我却对结局释然了,汉嘉看似不幸,实则是幸运的。因为在他身上,你可以看到最宝贵的能力—独处力。在小说中,汉嘉所在的地下室苍蝇成堆,老鼠成群,潮湿阴暗。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是他眼中的天堂。他在这里透过书籍与信件读懂了世间万千,人生百态。他构建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精神殿堂,无坚不摧。即便独身一身,他却从未孤独,这就是汉嘉身上震撼人心的独处力。就像文中所言“因为我们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不独孤,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为我有点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而我们所认为的死亡悲剧,在汉嘉看来是进入天堂的神圣时刻。面对摧残,践踏,甚至毁灭人类文明的暴行,汉嘉始终坚信是人类文文明的精华不可磨灭,并对斑斓的精神生活心怀热烈的憧憬。如此看来,小说结局并不悲凉,因为汉嘉即将抵达的那个天堂广袤又丰盈。那里有他心怀虔诚深情挑选出来的人类文明精华垫底,虚幻的天堂变得坚硬而明亮。
我一直认为汉嘉身上有赫拉巴尔本人的影子。这位因病住院,却从医院窗口一跃而下的文坛巨星和汉嘉一样,以近乎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赫拉巴尔曾说自己是“一个乐观主义的悲观者和一个悲观主义的乐观者”。正是因为他是“双重的”,所以他最后的选择符合他自己的逻辑。
赫拉巴尔在35岁那年放弃舒适的居住环境和醉人的美酒,搬到了布拉格的贫民窟生活。在那里,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开始了真正丰富多彩的生活。他发现,生存带给底层民众的重压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愤世嫉俗,他们没有失去生活和对美好的幻想,苦痛孕育了最美好的珍珠。最平凡的人才是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巴尔正是从这些普通人身上看到了苦中作乐,豁达自在。这一观点也毫无保留的表现在他的作品中。他以充满诗意的眼睛去透视灰暗的日常生活,他的文字满怀悲悯与爱怜。
一个好的作家不但能刻画个人灵魂的深度,而且还能承载整个民族的记忆,展现他所在的国家的精神维度。赫拉巴尔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