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吐蕃刚开始入寇时，边将告急，程元振一概不向皇帝报告。冬，十月，吐蕃入寇泾州，刺史高晖献出城池投降，然后为吐蕃军做向导，引吐蕃深入；经过邠州，皇上才听到消息。十月二日，吐蕃入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皇帝下诏，任命雍王李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抵御吐蕃。
郭子仪被闲废已经很长时间，部曲离散，这回重新招募，到出发时只得二十名骑兵，到了咸阳，吐蕃率吐谷浑、党项、氐、羌各部落二十余万人，弥漫数十里，已经从司竹园渡过渭河，沿着秦岭向东挺进。郭子仪派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朝上奏，请求增兵，程元振阻挠，皇上竟没有召见。
十月四日，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率精卒二千，击破吐蕃于盩厔（zhouzhi）西。
十月六日，吐蕃入寇盩厔，吕月将再次力战，全军覆没，被俘虏。
皇上正在调兵遣将，而吐蕃军已度过便桥，仓猝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十月七日，皇帝出京逃往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郭子仪听闻，即刻从咸阳回长安，等他抵达，皇帝车驾已经离去。皇上才出苑门，渡过浐水，射生将王献忠带着骑兵四百人叛变，回到长安，胁迫丰王李珙（李隆基的儿子，皇帝李豫的叔父）等十王向西迎接吐蕃。在开远门内遇到郭子仪，郭子仪呵叱，王献忠下马，对郭子仪说：“如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只在你一句话。”郭子仪还没回应。李珙先抢着说：“你为什么不说话！”郭子仪斥责他们，派兵把他们护送到皇帝行在。
十月八日，皇帝车驾抵达华州，官吏奔散，没有人负责后勤供应，扈从将士也不能免于冻饿。正巧观军容使鱼朝恩率领神策军从陕州来迎，皇上于是到鱼朝恩军营。丰王李珙在潼关见到皇上，皇上并未责备他，他回到自己幕中，却口出不逊之语；群臣上奏请诛杀他，于是赐死。
十月九日，吐蕃军进入长安，高晖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李守礼（李隆基的堂兄）的孙子、广武王李承宏为帝，改年号，设置百官，任命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为宰相。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烧房舍，长安中萧然一空。前宰相苗晋卿病卧在家，派人用轿子把他抬来，胁迫他，苗晋卿闭口不言，吐蕃军也不敢杀他。于是逃散在民间的朝廷禁军也出来抢掠，士民避乱，都逃入山谷。
十月十二日，皇上抵达陕州，百官渐渐有赶来会合的。郭子仪带领骑兵三十人从御宿川沿着秦岭东下，对王延昌说：“六军将士逃溃者多在商州，现在赶快前往召集他们，并征发武关防兵，只要几天时间，北上蓝田，反攻长安，吐蕃必定逃遁。”郭子仪经过蓝田，遇见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郭子仪与王延昌谋议说：“溃兵到了商州，官吏必然逃匿，情势大乱。”派王延昌抄近路直入商州，抚慰晓谕。诸将正纵兵抢掠，听闻郭子仪到了，都大喜听命。郭子仪担心吐蕃进逼皇帝，在七盘山停留三日，然后出行，到了商州，收容各路兵马，加上武关防兵，合共四千人，军势稍稍振坐起来。郭子仪于是声泪俱下，晓谕将士们，共雪国耻，收复长安，将士们都感怀激动，愿意接受约束。郭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为粮料使，供应军食。皇上赐诏书给郭子仪，担心吐蕃东出潼关，征召郭子仪到皇帝行在。郭子仪上表称：“臣不收复京城，则无以见陛下，若出兵蓝田，敌人必定不敢东进。”皇上批准。鄜坊节度判官段秀实建议节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难，白孝德即日大举，南下进军京畿，与蒲州、陕州、商州、华州部队合势进击。
吐蕃既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想要抢掠城中士、女、工匠，整众归国。郭子仪派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率骑兵二百人从蓝田北上，观察敌军形虏，令第五琦摄理京兆尹，与他同行，又令宝应军使张知节率军继后。孙全绪抵达韩公堆，白天击鼓不停，多张旗帜，夜晚则多燃营火，显出兵很多的样子，让吐蕃惊疑不定。前光禄卿殷仲卿聚众近千人，保卫蓝田，与孙全绪里应外合，率骑兵二百余人直度浐水。吐蕃惧怕，当地百姓又骗他们说：“郭令公自商州率领大军，不计其数，已经到了！”吐蕃信以为然，稍稍引军撤退。孙全绪又使射生将王甫入城秘密组织少年数百人，夜击鼓大呼于朱雀街，吐蕃惊惶，十月二十一日，全军遁去。叛将高晖听闻，率麾下骑兵三百余人向东逃走，走到潼关，被守将李日越擒杀。
十月二十三日，皇帝下诏，任命元载为判元帅行军司马，任命第五琦为京兆尹。
十月二十四日，任命郭子仪为西京留守。
十月二十五日，郭子仪从商州出发。
十月三十日，任命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周智光为华州刺史。
7、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专权自恣，人们畏惧他甚于李辅国。诸将有大功的，程元振都忌恨而陷害。吐蕃入寇，程元振不及时上奏，以致皇上狼狈出逃。皇上发诏征召诸道军队，李光弼等都忌惮程元振居中掌权，全都不来，朝廷内外，对他都切齿痛恨，而不敢发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
“犬戎犯关，横越陇山，兵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这是将帅们都背叛陛下了。陛下疏远功臣元勋，委信近习小人，日积月累，铸成大祸。群臣在朝廷，没有一人犯颜直谏，这是公卿们也背叛陛下了。陛下刚刚离开京城，百姓蜂拥而出，抢夺府库，相互杀戮，这是三辅人民都背叛陛下了。从十月一日下诏征召诸道兵马，前后四十天，没有一只车轮入关，这是全国都背叛陛下了。内外离叛，陛下认为今天的形势是安，还是危呢？如果认为是危，又岂能高枕无忧，不为天下讨罪人呢！臣听闻良医治病，要对症下药，药不对症，吃也无益。陛下看今日之病，病因在哪里？如果想要保存宗庙社稷，只有斩下程元振首级，驰告天下，把宦官们担任的官职，全部交给各州，把宦官掌握的神策兵，交给大臣，然后削去自己尊号，下诏引咎，说：‘如果全国人民允许朕改过自新，请即刻招兵买马，西上勤王；如果认为朕还未悔改，则帝王大器，不妨另选圣贤，一切由全国人民决定。’如果这样做了之后，救兵还是不到，人民还不感动，天下还是不服，请将臣全家满门碎尸万段，以谢陛下！”皇上因为程元振曾经保护他登基的功劳，十一月二日，削夺程元振官爵，放归田里。
华杉曰：
柳伉的上疏，把皇帝李豫骂得狗血淋头，结合前面王献忠的叛变，李珙的态度，可见上上内外，全天下对这个皇帝的厌恶和鄙视，已经到了极点。王献忠对郭子仪说：“废立就是你一句话的事。”确实如此。但是，郭子仪选择了忠于皇帝，而吐蕃军呢，本来是来抢掠发财的，也不愿冒拼命的风险，李豫的朝廷和京师，就幸存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