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我同在

台风小犬的尾巴给深圳带来连日秋雨绵绵,早起送娃上学,裤管尽湿,白色的麻质灯笼裤,此刻粘贴出双腿的轮廓,几近透明的白色裤子隐隐显出肉色来,被浅灰色洞洞鞋半裹的双脚,传回一阵阵冰凉,我知道她们急需要温暖的浸泡。

我在风雨合奏的交响乐里,全然感受着雨的浸洗,窘迫与埋怨的游念顿消,当我接受这一切,发现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特别是当我经过地铁口——一个以电单车为早餐点的售卖摊时,忽然生发出感恩的能力,人家尚在谋生,而我仅是路过一场雨。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安静的等待每一个红灯转为绿灯,雨水浇在脸上,丝丝缕缕下滑,痒痒的,没有悲喜,有的只是身体接触雨的知觉。

突然想吃油条,想了想,也不是必须,径直回了家,脱去雨披晾在阳台上,拿出内脂豆腐,菠菜与蛋做蒸食,笼屉下煮着花生小米粥,木门传来叩击声,大声问:“谁啊?”

没有回答,或者是极小声的回答。还在敲,我又问,这时已快步来到门后,闭起左眼,以右眼窥探,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趴在门把手前,整个身躯尽可能的蜇伏,不见头面,我忽然想起,问了一声:“阿姨吗?”

那里传来闷闷的“嗯”音,我扭锁拉开门把手,她后退两步,笑盈盈地望着我,手里举着一个透明食品袋装着的油炸藕合状的食物。

我大声谢了她,以我擅有的不经大脑思索、脱口而出的粗鲁方式:“谢谢阿姨,又给我送这些小东西!”

阿姨依旧笑着,点头,后退,回了去。我掩门,转身,要自己解释:“小东西”是什么意思?

“嗯,是喜欢,精致的意思吧?”

别人怎么理解呢?

“看不上,小气的意思?”

然后,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总不能再打开门,追出去,敲响她家的门,说:“阿姨,您送的点心,我好喜欢啊!谢谢您,有啥好吃的都想着我!”再配上一个甜腻的撒娇表情。

所以,心里过了一遍,这事就算过了。不然,又能怎样呢?真要较起真来,我每周至少几次,都会说出或干出一些让我恨不得揪住头发往墙上撞的糗事。在我该正常发挥的时候,总是词不达意,或差强人意。我把这些归为“适应不良”系列,我已经学会在五分钟之内放下它,再糗的事,我都要让它过去,好进行下一刻。

饭煮上了。接温水泡澡,几克姜,一朵重瓣玫瑰一片一片揪开丢进去,最后淋入九滴玫瑰精油,在等放水的间隙,冲一杯速溶黑咖啡,咖啡喝完,食欲尽消,锅里煮的饭显得多余。我在满溢着玫瑰甜香的温水中静坐,一边进行腹式呼吸,一边听着书《海奥华预言》,米歇已经到了海奥华,涛正在对他讲解蛋形的“住所”,米歇描述的颜色我理解,我曾在梦中梦里见到过,也是被邀请去的,但他说那颜色是从内里发出来的,我觉得他用词极好,极准确。我描述的就是丰富的色彩,明艳,舒服的明艳,比我们在长时间静坐后初睁开眼睛看到的色彩还要明艳,但不刺眼,看到它,会感觉到身心没了边界,是打开、是完整、是舒展。

泡完澡,清理身体,以前我觉得做这些是负担,但现在我接受也喜欢她了,她是我的工具和伙伴,我要善待她。

敷上面膜,清理屋子,饭已好,不想吃,抗拒,空腹喝咖啡没有心跳加速,一切都刚刚好,洗去面膜,护肤,套裙,端出食物,还是吃些吧,以后保证听身体的,这次已经做好了,顺便尝了一个阿姨送来的小点心,甚至比油条还要好吃,有点像老家的炸麻叶,虽说这个小物厚一些,但它同样酥脆。

阿姨家是河源的,客家人,从河南迁至广东的第三批住民,这也就难怪味道相近了。

食物有些凉了,我依着原有的习惯,还是吃完了。现在想想,我可以不吃的,一是我的身体并不需要它,二是它没有给我带来好的体验,我应该尊重我的感觉,而不是屈从怕浪费的贫瘠思想。

米歇来到了他的其中一世,那个他并不幸福…

我收拾好碗筷。身体有她自己的意识,但她此刻不想做什么,她被太阳神经丛折射出的能量深深催眠,徜徉在温暖的光晕里。我觉知到扩展,有东西从内里往外扩展,充盈,我明显感觉到我比身体还要大,她不沉重,而是更轻、柔软、喜悦。

她要我去写些东西,去告别老旧的自己,去开始未知,拥抱,不设限,拥有不同的感觉,我来到卧室,擦亮火柴,点燃玻璃杯里的白蜡,推至面前二三十公分处,取出一根乌沉,对着蜡芯取火,吹灭,嗅香,放入铜质香插,打开蓝色日记本,写下:2023.10. 9 遗言…

明明心底升腾起的是新生,落笔却是对这世界的告别。不管它,记录就好,今年是我38岁的节点,是我孩子12岁的首轮。也许,有它自己的意义所在,洋洋洒洒三页纸满,落款,署名,日期又写一次,拿出红印泥,借红,落印,滴蜡,蜡没有形成我想像的漂亮椭圆,而是顺纸漫流,由它。

手指生疼,右中指指甲盖后偏左侧已有小米般的尖洞,它这次竟如此卖力,写完,释然,已做好告别。

那我的人生,未来无论朝向哪种可能发展,我都能坦然接受。无所谓了,真真的心无挂碍了。

这场雨,来得这么及时,它浇醒了我,它是要带我离开的,也是催生新我的,真是好雨知时节!到了合适的时间,属于我的灵魂内核自会剥落坚硬粗糙的精神外核,露出本来面目,遇见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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