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头看书。静静地,一片叶子从窗外飘入,悠悠落在我的床尾。
我放下书,捡起它,细看。黄色的叶片如厚实的锡纸,细细的筋脉恰如血管,较粗的叶柄如举起的旗杆。
万千的落叶里,只有它越窗入户,担负了看我的使命。是风的派遣,还是树的叮嘱,抑或枝的主张呢?或者是它的执意呢?它从哪里飞来,它怎么就注意了我,它怎么就敢断定我的不会拒绝,就这么坦然地扑落我的面前,要与我相伴了。
我拿着它来回旋转,默默里感知这无声的温馨。季节要摧毁青绿,扫荡金黄,特地给我寄发小笺,让我留存感想。一叶也载着流年,春是它的芽,夏是它的荣,现在秋送它入我怀,我能感到满满的情意了。一阵感动从胸中溢出,冲得那小小的叶片动了几下。
这不是我故里的落叶,小城的黄叶也给我甜蜜的情意。青山换颜,草木换装,这世界在它的推进里,不忘给我轻轻的问候和暖暖的通知,让我感到了物我相通、自然惠人的大而庄严的美意。
我随手把它夹在书的一页。
猛然,我感到了自己的草率。
它是一定要被书页吸干了水分,成为叶的干尸,它现时的颜色终会浅淡直至消失,而它生命的汁液一定会浸透入纸,使那纸也要着了色彩,异于其它的书页了。它会浸了哪些文字,染了哪些插图,融入哪个作者的高歌或叹息,伴了哪个主人公的命运呢?这一声不作的生命,怎么就进行着一次深厚的长旅?
现在,我是如此地清晰它的由来,它翩翩的模样和欲飞的姿态。它平躺我手,含笑对我,似有所诉。可再过经年,日子磨平情感,尘事淡化记忆,偶尔翻开书本,到了那页,我还能记起它的初临吗?与它伴随的秋风雨声,送它入户的光影燕语,蓦然乍逢欲叫出声的无边喜悦,相对无言的亲切交流,是不是也要淡化或者消无了呢?
这么想着,觉得深情或许被磨砺成了无情、绝情,满怀的感动或会褪色,甚至比叶子褪色更快。倘若粗心如我,如果哪天匆忙从架上取书,急急翻查,这叶子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被我踏碎,成灰成泥,被更粗心的人扫地出门,那它不就白白浪费了与我的相逢,而我岂不是也辜负了那淡淡的情意,扼杀了这不期而遇胜似人间的相识吗?
不,不能,不应该。我拿来墨笔,找来胶布,在那上面写上“2017年8月30日”,沾在它的叶梗上。这是坚决地留存美好,抵抗岁月。这符合我的个性。
弄好,我记下我此时的心迹,撕下,与叶子一同夹入书中。这是它的档案或者碑文,书不消失它定然会顽强存在。
繁霜夜临,草木渐零,一角一点的温暖就足以让人不减豪气。雪压竹林,麻雀起落,笔冻砚枯的深冬,我会拿出这片叶子,伸到窗外,让它看见外面无边的肃杀和坚冻,哪里比得上我心中不止息、愈生发的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