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快,转眼女儿高三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高考分子”似乎比氧分子还要多,让人心憋得慌。
夜深人不静,女儿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灯影下,女儿时而凝神屏气做苦思状;时而摇头晃脑做恍然大悟样;更多的时候是抓耳挠腮,愤闷之情溢于言表。
女儿在苦读,我也没闲着。不失时机的端杯茶、递杯水。嘘寒问暖之余,偶尔也插句嘴,“有什么困难吗,可需要我帮你看看?”
女儿头也不抬,回了我一句,“睡你的觉去,你懂啥?”
关键时刻,恪守老师叮嘱的话,这个时候不能和孩子顶嘴。只得讪讪退出,感觉拍马屁拍到了牛鼻子上。
嘴上不敢说,只能心里暗骂,“狗东西!自以为是的家伙!搞得你老子好像没读过高中似的,你老子高中生活可比你精彩多了去!”
三十年多前,我读高中。
那时候的我们,全部住校,每月回趟家。回家不是想念父母,而是要带米、带菜、讨生活费。过去的日子清苦,自己背米到学校食堂换饭票。
返校前,母亲照例准备好两大磁缸子咸菜,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头两个礼拜你得先吃咸菜,钱要留到后两个礼拜才能买菜票啊!”
母亲的话不是耳旁风,我牢牢记在心里。可到了学校就分不清风向了。母亲做的咸菜好吃,如狼似虎的同学哪管许多,你一筷子,他一勺子,几天下来,我的咸菜罐就见了底。望着空荡荡的罐子,虽泪水涟涟,却也只能隐忍不落。有那哭的功夫,还不如去思索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最佩服得是班上一个胡姓同学,他思虑比我周全。他为了不至于没菜吃,从家里搬来一个大腌菜坛子,满满一坛子咸菜啊!吃饭的时候就从里面扯一把,他这招管用,不至于有了这顿没下顿。
书上说,咸菜吃多了是要出问题的,科学就是有道理!果不其然,胡姓同学长时间的吃腌菜,得了黄疸肝炎。现在想来仍唏嘘不已。
后来胡姓同学上了大学,再后来功成名就,当了个千万富翁。饕餮之余他没有沾染上要吃腌菜、野菜来怡情的雅致。他幽幽的说,别人嘴里一说咸菜我就条件反射的要吐,我在纸上一看到咸菜两个字,就有想把它抠下来的冲动。
呜呼!天可怜见,咸菜对他荼毒至深。
那时候的我们个个像饿鬼投胎,肚子里没油水,一天到晚就是觉得饿。学校食堂小卖部每天晚自习后卖馒头。黑心的矮胖老板也不知赚了我们多少米钱,半斤饭票只能兑两个馒头,两个小馒头吞下肚,不知道饱在哪墙角旮旯。
有个吴姓同学,大高个子,庄稼汉的身材,天天喊饿。叫的我们心慌。有一次我们几个凑了四斤饭票,兑了十六个馒头,端到他面前,半是可怜半是耍弄的对他说,就你饿,我们不饿?吃吧!吃吧!一个都不许留,全给你吃!
吴姓同学还没有养成谦让的品质,一个馒头就一口白开水,刹那间风卷残云,吃了十个。肚子撑不下去了,仍舍不得放下手里攥着的馒头。
后来吴姓同学辍学了,再后来成了庄稼汉。时常想,饭量大的,只适合去种地,那样可能会吃饱。不是谁都能有八戒的好命,遇见一个能搞斋饭的猴哥。
高中生活,班长和文艺委员总是全班最炫目的风景,就像旧时的村长和妇联主任一样,总有一层扯不清的关系。
我们的班长和文艺委员,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眉目能传情,日久也能相思。某一日,这一对神雕侠侣正在郎情妾意、软语温存之时,被班主任给逮着。
我们的班主任许老头,虽近耳顺之年,眼睛却格外的好使,专攻数学教研,却尤以发掘青年男女心思见长。
许老头黑着脸,皮笑肉不笑的走上讲台,拿出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尔后回过头说:有谁知道这“蠢蠢欲动”的“蠢”是什么意思啊?
说话的时候,脸对着我们,眼睛却瞄着神雕侠侣。
“都不知道,嗯?那我就来说了。”
许老头有点兴奋,从他急不可耐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惠风和煦,两个小虫子躲在底下脉脉含情,腻腻歪歪,就是蠢!蠢货的蠢!,你娘老子叫你来念书考大学的,是叫你来找老婆的啊?”
教室里的我们哄堂大笑,许老头用三角尺在讲台上“啪”一摔,头也不回的飘出教室。
后来,神雕侠侣藕断丝不断;再后来,文艺委员考上了大学,班长回家种了地。尽管小伙子精力旺盛,毕竟耐不住用情太深,学业欠账太多。
神雕侠侣做不成,劳燕早已分飞。
都说恋爱中吃亏的是女人?据我所知,我不信。
多年以后,每当我读李白《侠客行》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时,我就想起了许老头,想起了在我们肆无忌惮的哄笑中凌乱的劳燕。
天地间万物和谐,有谈情说爱的,自然就有打架斗殴的。和同学斗,不是好汉,和老师干,那才算是“真能”。班上有一个蒋姓同学,没有中正的韬略,却有中正的邪气。经常和化学老师对着干,有一次在课堂上竟然抡胳膊和化学老师搞上了。这还得了,没了王法了,天地有正气,师道有尊严。我们几个偷鸡摸狗的齐上阵,把他叉了出去,尽管他也是我们的好兄弟。
后来,蒋同学没考上大学,意料之中的事。再后来,他当兵了了。
也好,他应该适合当兵。在部队里,估计容不得他光着脚丫子撒野。
有逞能的汉子,自然就有温婉的女子。班上有一个王姓女孩,长的小家碧玉,走路纤纤细步,低眉顺眼,真的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每次进教室总能吸引一众炙热的目光。
目之所及皆是山水。多年以后,在小城遇见当年模样清新俊俏的王同学,只见她依旧是青山隐隐,碧水悠悠。她脱口而出:“你就是当年偷鸡的那个…?”
“嗯…嗯,我们是咱们班在安庆唯一的胞同学!”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那时的我们青春无忌,像山野里的草,虽野蛮的生长,倒也不失天然。
由于我们肚子里缺油少水,总觉得饿。看见鸡毛毯子都能流口水,更别提真的看见了鸡。学校外面农民家的鸡是不敢动歪心思的,班主任许老头家养的鸡就不见外了。
我们的宿舍就在许老头屋子对面不远,学校这么安排估计是让班主任能时刻盯着我们这帮兔崽子。
许老头自以为在虎视眈眈之下,我们一个个乖孙子似的。可他却忽略了一点,灯下黑,或者静水流深也不为过。等他意识到已经晚了,他家养的几只下蛋的鸡早已只剩下一地鸡毛。
星期天的中午,太阳正紧,许老头在午睡。我们用中午省下的半碗饭做诱饵,从许老头屋外的鸡笼一直撒到我们宿舍里。呆头呆脑的鸡没有许老头精明,顺着饭粒一路啄进我们宿舍里。天天喊饿的吴同学拿着一床被子就从上面罩下去,鸡就成了我们的囊中物。
手忙脚乱的溜到学校后面山上,寻些干柴枯草,弄些土泥巴,学做叫花鸡。当月上山岗,晚风袭人,我们啃着鸡大腿,遥望山下不远处的校园,耳朵里听到的尽是许老头声嘶力竭的哀嚎:鸡呢?我的鸡呢…?
年轻的我们,恣意的在校园里蹦哒着,那是一生中最快乐、最无拘的时光。尽管有时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曾偷鸡摸狗,但是现实逼迫我们要考大学。那时的我们,还没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觉悟,只想着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只能面对回家种地的境遇。
玩归玩,闹归闹。学习我们还是认真的,不然也考不上大学。几十年前的高三教室里没有成堆的复习资料,没有一对一的辅导班。我们只凭学校发的课本和几张老师手工刻印的讲义。要是谁搞到一本参考资料,那简直是奇珍异宝。有个余姓同学不知从哪弄到一本湖北黄冈中学的参考书,被我们无意中发现了,轰动了全班。都想借来看看,哪知这个同学小气的很,真正做到了手不释卷,连睡觉都垫在屁股底下。防我们像防贼一样,仿佛我们瞅一眼就能进清华北大。
我们不屑于总是做贼,偶尔做回强盗也无妨,何况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一天下晚自习,月黑风高夜,正是抢劫时。我们几个人把他连人带书堵在教室里,威逼利诱不成,一下子把他按倒,夺下书就跑。跑到校外公共厕所旁的路灯下,几个人把书扯开,每个人趴在地上分工抄写,一晚上我们通力合作竟手工复印了一份。
还书的时候,我们扬着手上自己抄写的战利品,余同学悲愤交加,哽咽着嗓子骂,“你们真不要脸。”
“都是学习,为了共同的目标嘛!许老头不是天天让我们要埋头苦读么,头都埋下了,脸自然就没有了”,我们和他打着哈哈。
说来也怪,那年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们抢的那本资料上就有,简直是原封不动,我们大喜。
由是观之,偶尔为之的不要脸,也许能改变你的一生。
高中往事、趣事、糗事数不胜数,总觉得但凡经历的,都是属于自己的,都是值得一生去珍视的东西。散扯的东西太多,文不对题也好,词不达意也罢,牵扯到的同学别对号入座就行,权就当一乐,帮你回忆过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