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我站在火车站门口,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走进了这座小城的睡梦中。
万籁俱寂。
路灯那点微弱的橙色光亮仿佛失了力气一般,丝毫不能抵抗住席卷而来的一袭夜的暗黑。火车站前新修好的公路笔直地伸向漆黑中的某一处,带着那路灯摇摇欲坠的光,竟也能形成一道笔直的光影。
零零星星的出租车还停在站外等候,我招了辆车,坐上被脏兮兮的软布蒙住的后座,随着司机的一脚油门,笔直地行入那道光影里。
记忆里这座城就是静的,静本不该有声,但在这儿,静就如同背景乐,它是有内容的,整座城市是从这里慢慢铺陈开的。那些影影绰绰的灯光和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是在那静的悠远的乐章里轻柔飘动的音符。
看看表,凌晨两点三十,恐怕我刚刚逃离的B市此刻仍亮得如同白昼,不,是比白昼更亮一些。
B市没有夜晚。
如果说这座小城是一首轻音乐,轻拢慢捻,均匀绵长,那么B市一定是融合了各种音乐元素的交响乐,慷慨激昂,永不停息。
而年少时的我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被这样的B市吸引住了,或许是某次电视或杂志介绍,又或许是亲戚从B市带回来的美食美衣迷了我的眼睛。
那时的小城甚至比此刻呈现出来的更加安静,河水静静地流淌,树上的知了静静地鸣,房屋砖瓦间的青苔静静地滋生,卖菜的小贩静静地吆喝,婚丧嫁娶的乐队静静地奏乐。
静,漫进这城的骨子里,却漫不进我的心。我不喜欢这城市对一切事物的包容,这种安静的包容在我看来就是漠不关心;而那遥远的B市,张扬地涌着它新鲜的血液,像鼓点一般有着激动人心的力量。我躁动,躁动着想要融进那涌动的血液中去。
十几年的奋斗时光成就了我的躁动,我如愿以偿地站在B市的土地上,享受所有苦尽甘来的成果,如鱼得水,早把异乡当故乡。
可是我不明白,当我倚着B市高层住宅的窗台,看着街对面让年少的我无比向往的衣香鬓影时,为什么竟会猛地想起这个我待了十几年,十几年如一日地静到让人想逃离的小城。城市的霓虹灯,奢侈品门店的橱窗,精致的烘焙坊,每一寸耀眼的灯束和明晃晃的玻璃反倒让我生出如同身体悬空般的寂寥,觉得没有倚靠,哪怕我正倚住自己家中同样明晃晃的玻璃窗。
而此刻,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车窗外矮小建筑如同小丘的影子一般在夜色中起伏,听着聒噪的蛙鸣声此起彼伏地凸显在一片寂静中,我的心却奇迹般安定下来。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猛地想起这个早就离开的地方,故乡这个词也好像突然粘稠厚重起来。
我曾像一只候鸟般渴望迁徙,我用力扑扇着翅膀,想要飞得更高更远;故乡却静默着,目送我远去,等待我归来,它不出声音,用安静的力量支撑住独自飞翔在遥远天边的我,而每当我在征途中有些许的迷失,不经意间蓦然回首时,总能看见故乡伫立在原地等待着我,默然,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