屛儿看看手里已经凉透的鱼汤,小嘴张了张想是要说些什么,看看自家小姐明显走神的样子,最终只是无奈的低叹了一声。
虽然他只有十二岁,但并不表示他知道的比十五岁的小姐少,半月前闯进来的那些所谓债主想要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小姐是真的没有。
作为余家唯一的最后的血脉,所有人都以为夫人将北宣纸的制法留给了小姐,但是小姐真的不会北宣纸的制法。别说北宣纸,就是麻纸小姐也不会,因为小姐不喜欢。从小到大小姐除了看书,对什么都不上心,夫人当年最后一次带小姐去纸坊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小姐五岁的时候吧,从那以后,哪怕纸坊就在一墙之隔,小姐也再没去过。
那天回来,小姐也是这样呆呆明显走神的模样,夫人难得耐下性子问了她半响,她还是呆呆走神的模样。夫人那时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害的他在一旁紧张得差点绞碎了衣角,最后夫人站起身走进青黛的夜色时,一直挺拔的腰身不知为何佝偻了几分。
余敬惜确实在走神,她想起前世女儿刚学写毛笔字的时候,她们家不是什么书法世家,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只是周围的人都给孩子报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班,所以随着大流她也随意挑选了几个让女儿去参加。不只是书法,还有绘画,到后来的硬笔书法,国画。那些兴趣班的老师总是夸奖女儿很有天分,而女儿也确实很喜欢,小孩子总是喜欢被表扬的,这样想着她微微扬起嘴角。
宣纸,在前世是多么普通啊,普通到她虽然学会鉴别、学会挑选、学会分类、学会估价,却从来没考虑它从哪里来,这世界上有种地方叫商店。
纸是多么普通的东西啊,书本画册,海报新闻,纸盒纸箱,折纸彩签,墙纸挂画,卫生用纸。她脸色变的有几分古怪,想起早上入厕用的那黄的近乎黑的粗糙东西、、那是麻纸?
“这是什么纸?”她用手指着茶案上那本卷起来留着翻看页的《神异经》,这是一本神话志怪小说,被她拿出来打发时间,书上的繁体字连猜带蒙也算能读得通,女儿学书法多有涉及繁体字,她也跟着学了些。
书本是古色古香的线装本,纸张有些泛蜡黄,边角摩挲久了已经有些毛糙,炸开的纤维却不是蜡黄,而是带着淡淡青光。
屛儿愣了一下然后答道:“这是官堆纸。”
看小姐还是一脸懵懂,便接着解说道:“官堆纸是严家出产的纸张,大多书籍的用纸都是这种官堆纸,当然还有更好些的,如山贝纸,玉扣纸都适合用来制作书籍,它们都是竹纸,大多是由严家纸坊出产。”
“洛阳洛水侯府的严家?”余敬惜侧着头想了一下
“洛阳洛水侯府分支严家。”屛儿加重了分支两个字,侯府是侯府,严家是严家。
“蔡家呢?”
“蔡家出棉纸。”
余敬惜细眉挑了挑,棉纸让她想起前世的湿纸巾还有、、女生最大的挚友,卫生巾,也不知道女尊的女生来不来大姨妈。
“棉花做的?”
屛儿拧起小眉心:“棉花是什么花?棉纸是构树皮、楮树皮一类的树皮为主料制作的,皖南清溪的源头是白棉山,构树在白棉山有许许多多,所以皖南清溪旁的蔡家可是占着地利呢。”
看来此棉非彼棉,余敬惜用指尖在书面上勾画:“那仓家呢?”
“仓家据说是仓颉仓祖的后人,据说现在仓家还有仓祖留下的《仓圣鸟迹书碑》。”屛儿小脸上露出慎重和神往的神情:“仓家出产的是和我们余家齐名的洒金纸,也是圣旨封诏的御用贡纸,据说当今高圣后的玉旨就是雨金纸做底的。”
“小姐对制纸有兴趣了吗?”屛儿解释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盼的望着余敬惜,
小姐居然问起跟制纸相关的事情,木姨如果知道只怕要喜极而泣。
余敬惜摇摇头,兴趣?半个月前的那场闹剧,让余家工坊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余家就留下一老三小,肚子都快顾不周全了,还谈什么兴趣?
屛儿明亮的眼睛瞬的黯淡了几分,只是他这绵软的性子是说不出半句指责自己小姐的话,就连鼓励的话也不知如何说。
“小姐好好休息,等木姨回来就好了。”他喃喃的低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余敬惜还是在说服自己。
余敬惜顺着他的手缓缓躺回椅子里,心底也不经溢出一声低叹,回来又能怎样?八十张宣纸,便是银子做的又能值多少?何况还是五年前的旧账,能讨回来?或是能讨回来多少?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有多少帮助?她心里没有一点底,还是赶紧养好身子出去找找活路才是正经。
女尊啊女尊,余敬惜迷瞪过去时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幸好是女尊,出去找工作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
、、、、、、、、、
安阳仓府
木秦彦紧瞪着眼前这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脸上早没了前几日的恭敬与谦卑,小女孩苹果一样圆乎乎的脸,也涨得跟熟透的苹果一样红彤彤。
“这是大公子的意思?”
“你管是谁的意思!”小女孩像进了油锅的蚂蚱一样一蹦老高:“我是仓家现在的家主,我的意思就是仓家的意思。”
木秦彦暗吁了一口气:“这么说,这就不是大公子的意思。”
“我说了,不管是谁的意思,现在都是我们仓家的意思!”小女孩红彤彤的脸用力绷起来想要挤出几分严肃:“拿着桌上的银票和庚帖赶紧回曲涧去。”
“银票我会拿回去,但是庚帖我是万万不会带回去的。”木秦彦打心眼里佩服夫人,居然在五年前就给小姐定下了仓家的大公子,那可是仓家大公子!周国万千女儿都佩服,被高圣后亲口称赞为仓家风骨的仓家大公子。
五年前仓家家主暴毙,眼看着贡纸都交不齐了,年仅十二岁的仓家大公子以男儿之身四处奔走,包括当时的余家都是他亲自求上门去的,而后用了差不多仓家一半的家产收购了许多珍贵的藏纸,亲自上京去向高圣后请罪。
那时的仓家真正是风雨飘摇,害怕受牵连的亲朋好友纷纷跟仓家撇清关系,恶戚刁奴包围中的仓家夫主带着年幼的女儿连热饭都吃不上。就在大家以为仓家就此一蹶不振的时候,高圣后居然亲口称赞上京请罪的仓家大公子,而高圣后最宠爱的衡江公主亲点了分雪金纸为下一年的贡品。
仓家没有倒下,仓家大公子留在洛阳坐镇,仓家的洒金纸依旧是洛阳贵族的最爱,因为据说它是衡江公主的最爱。而仓家大公子成了周国上下闺阁男儿的传说,传说他玉质金相,雅人深致,如竹似兰。
“这庚帖是当初家父代为保管之物,现在退还与你又有何错。”
木秦彦也在心里挠头,要说定下了吧,为什么只把小姐的庚帖给了仓家,家里却不曾见到仓家大公子的庚帖?
可要不是定下了,为什么要把小姐的庚帖交给仓家夫主?
“真的不是交换庚帖?”她再一次带着期盼问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炮仗一样一蹦三尺高:“都说不是了!这是当初余家家主交予家父保管之物。”
木秦彦再次在心里挠头:“不管如何说,木氏只是余家的区区一个下人,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等我家小姐上门时,仓夫主亲自还于我家小姐才是。”
“你家小姐要来?”小女孩脸上露出八分诧异:“你家小姐不是傻子么。”
木秦彦直起腰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