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初夏,一年中最适合用微甜这个词形容的季节,阳光在还带着丝丝娇嫩绿色的枝叶间流淌,留下类似蜜的味道。这时的阳光不像春时要穿透要唤醒的毫光,也不似夏季要酝酿要催熟一样的炽热,刚刚好的微甜像是裹着少女的娇嫩。
哦,在这里要说,像裹着少年的娇嫩。
余敬惜的目光透过绿色小道落在一个穿着粉色小褂的少年身上,他提着一个有些陈旧的小竹篮,袅袅婷婷的走过蜜一样的阳光。十一二岁的粉嫩年纪,和他身上那浅粉小褂一样,即使洗的有些微微发白也在阳光下散发着娇嫩的蜜样味道。
“小姐。”少年的袅袅婷婷没有妩媚味道,只有碧水样的温柔,看着树荫下躺椅里少女还苍白的脸色,即使在阳光的照射下都有几分脆弱的透明感:“屛儿熬了红豆白水。”
余敬惜眼角斜了斜,红豆白水?穿越过来这个半个月,除了适应这男丫鬟,还要适应各种奇奇怪怪的食物名字。
带着蓝色花饰的小碗有些陈旧了,靠近经常接触手掌的碗底那处,花纹已经有些模糊,屛儿纤细的手指靠着蓝色的花纹隐隐有些发青。
空气中挥发出淡淡的鱼汤香气,白色的鱼汤里有像小花朵绽放的赤红小豆,红豆白水?是红豆鲫鱼汤。
益气补血,健胃消食,利水消肿,清热解毒还有、、、通乳,她可不是什么营养专家或者药膳大师,只是上辈子做了十几年黄脸婆,厨房里的事情多多少少留下一些痕迹。
余敬惜就着喂到嘴边的小勺喝了一口,鱼汤有些淡还残留淡淡腥味,应该是鲫鱼下锅前没有去腥处理。红豆倒是软软烂烂火候十足,默默的看着奶白色的鱼汤半响:“你们又吃红豆饭。”
不是疑问句。
屛儿一怔,手中的小勺磕碰在碗沿发出不太清脆的声响。
“红豆鲫鱼汤、、红豆和鱼一起下锅,鱼汤是红色的。”这碗鱼汤里的红豆是后加进去的,而且她刚刚在碗底还发现了混进去的几粒黍米。
“红豆白水?”余敬惜眼神有些奇怪的从少年脸色扫过,看着他小脸像晕开的调色盘,一时间粉红夹着紫白青轮流泛滥。
屛儿脸色变化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只是粉色的小褂也再映衬不出原来的粉嫩:“魏婶子早些时候就辞了,近来都是奴婢做的粗糙吃食。”
他一直都是小姐的贴身小侍,哪里做过这些粗笨事情。
前些日子还好,厨房里总还剩下些可用的食材,可到现在木姨还不回来,今儿的鱼还是柯煜在园子小沟里逮的,不足三寸。米缸里不足小把的白米是留着给小姐晚上熬粥的,小姐可还伤着呢,红豆掺着黍米焖出来的饭可是吃不得。
“木姨还没有回来、、。”已经去了快半个月了,再不回来恐怕红豆饭都没得吃了。
余敬惜从躺椅上慢慢坐直身子,不大的动作却让额头冒起细细密密的汗珠,肋下传来的隐隐刺痛提醒她,断掉的骨头可不是半个月就能长好的,不过再疼能疼过当初生女儿么。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余敬惜的目光沿着不大的园子绕了一圈落在已经断掉的屋檐角上,两辈子留给她唯一相同的就只剩下余敬惜这个名字了。这个已经开始衰败的余家,她还没有从小卖身进来的屛儿熟悉。
原来的余敬惜,那个十四五岁读书读的有点呆呆的小姑娘,在半月前债主来抢东西的时候,就被推撞在石阶上一命呜呼了。新来的余敬惜顶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原来懵懂迷瞪的眼眸变成秋后沉静的湖泊,这样的余敬惜让屛儿有了莫名的安全感,也让木姨生出几分安心,终于下定决心去安阳讨要夫人还在世时,赊给仓家的一批宣纸。
是的,余家是个制纸世家,当然跟安阳据说是仓颉仓祖后人的仓家,洛阳洛水侯府分支严家,皖南清溪旁的蔡家,那是不能比的。但是余家依旧被称为世家,最少在余敬惜的老娘余北宣在世的时候,余家依旧是北方的制纸世家,因为余家有被前朝平□□亲赐名‘纸寿千年’的北宣纸。
余北宣,用余家最有名的北宣纸为名,这能看出余敬惜的外婆当年是多以北宣纸为敖,虽然余家的北宣纸一年的产量不过丈六八十,丈六是尺寸,八十是数量。八十张丈六的宣纸,这是余家纸坊一年的产量,也是余北宣过世那年赊给安阳仓家的数量。
五年前仓家家主突然过世,仓家的贡纸因此出现了问题,让这个千年纸业巨头不得不低头四方求助。余北宣便是在那个秋天,带着余家当年新出的全部宣纸去了安阳,余家所在的曲涧离安阳不过五六日路程,来去的路程加上在仓家耽搁也不过半月,但是余北宣却在安阳的仓家足足住了三个月,没人知道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包括一路同行的余家管事木秦彦也不知道。三个月后余北宣悄然回了曲涧,之后十日在余家的老宅里阖然长逝,那年余敬惜还差一个月十岁。
余敬惜的老爹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余北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但是母女两却并不亲近。也许是这个女尊世界里父与子关系的翻版,也许是因为余敬惜不够聪明。准确的说余敬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有点呆。这个跟当初她老爹难产,在肚子里呆的时候过长有点关系,跟她常常不说话只是闷头读书也有点关系。
屛儿端着已经凉透的鱼汤,目光追随着小姐没什么血色的面孔,巴掌大的小脸却有一个光洁略显宽的额头,眉目有些淡鼻子也不够挺拔,嘴唇因为缺血而呈现非常淡的浅粉,这是个能被三月春风吹散的烟一样的女孩儿,偶尔却能瞥见那烟后秋高澄水一样沉静的眸子。
“柯煜呢?”
木柯煜是木管家的女儿,比余敬惜小一岁,但是个子却比她足高了一头,可惜是个哑巴,那是小时候高烧留下的遗憾,这孩子也不算个聪明的,但做事却足够踏实。
“在捣坊呢,木姨走的时候下了一池料,今儿个该起了。”余家从余北宣过世后,北宣纸就算是正式失传了,世人都是知道余敬惜是个痴儿,没人相信她学会了余北宣制纸的手艺。看到余家就剩下这么个痴呆,很多人都在打北宣纸传承的主意,余家纸坊里的师傅学徒陆陆续续的被挖走,原来百来人的制纸坊最后留下不足十人,但是依旧没有人拼凑出北宣纸的制法。
世人皆知北宣是青檀树皮为主料,洗、浆、捣、煮、捞、燥,余家纸坊的工序也摆在明面上,但是北宣依旧是余家的北宣,‘纸寿千年’依旧是只有余家北宣能担得起的赞誉。虽然因为它太过稀少,所以从本朝圣后祖就将它从贡品行列里剔除,但是这依旧不能改变它凌驾纸业与洒金纸,藏经纸,并列为当今三大名纸。
但是现在余家没有北宣纸了,余家纸坊只能出产最普通的麻纸,而且不是能用来打铳的黄表纸,也不是能用来书写的白麻纸,而是穷人家用来糊窗户贴门缝儿的黄麻纸也称为黑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