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懒汉，一个叫大懒，一个叫二懒，又懒又好赌，因此穷得叮当响。一日上午，太阳已悬在半空，二懒正在梦见自己数钱，打麻将又把大懒赢了，心中像刚喝了碗蜂蜜。突然，电话铃响了。

“谁跟我有仇！我正在数钱啊！”二懒气咻咻地提起电话，又“啪”地一声挂了。这一醒不打紧，肚子却在提抗议了。本想再睡一阵，起来吃午饭，可肚子里面呱呱直叫，哪里还睡得着？正在唉声叹气时，电话又响了。只好按了一下“免提”，原来是大懒叫他。

“大懒，你缺不缺德啊！人家补瞌睡，你打啥电话？你难道起来吃早饭了？这几天你龟儿子梭到哪里去了？又是三缺一？”

“二懒，好兄弟！你马上过来一趟，这几天我比泡在苦水里还苦啊，我不想活了！”

“出了啥事嘛？天垮下来有高人顶着，你急啥呀！”

“我想自杀！跟你告个别，毕竟兄弟一场。我征求一下你——我的好兄弟的意见：咋个死法最好，是上吊、还是跳河，是服安眠药、还是用刀抹颈子……你快点来！”

电话那头传来大懒的哭腔。二懒着了急：“天啊，大懒哥，千万不要一时糊涂！你要冷静，冷静！听兄弟说：你这种想法是非常错误的！你还欠我86元钱啊！这样吧，那6元钱的零头就算了，我只收你80元。我马上过来，你不要忙死！”

“钱钱钱！兄弟你一天就只知道钱！钱害人啊！你务必在5分钟内赶到，否则，我就不打算还你的钱了！”

“狗杂种！又要赖我的赌账！”二懒挂了电话，三下五去二穿上衣服，连扣子也来不及扣，袜子也顾不上穿，一口气跑到二懒的门前一阵猛敲！

他听到里面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好兄弟，你终于来了！”

接着是开门声，可里面开了一阵锁，门却未打开，二懒着急地催：“快开门啊！”

“好兄弟，我几天没进水米了，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快去买个卤鸭子，一瓶二十元左右的白酒，我办招待，钱我立马给你，我俩兄弟吃最后一顿饭，然后，我就走了！”

“你是不是又骗吃骗喝？你把我哄老了！“二懒愤愤地说。

“快去，这回是真的。记住：鸭子要新卤的，酒要好！”

二懒在门外急得跺脚：“我是碰到鬼了！记住：你先欠我86元，卤鸭子买回来，你就欠我一百多了！”

在二懒离去后不久，大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打开，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此人形销骨立，状如饿鬼，脸上和头发胡子上都沾满了黑灰，像刚从柴灶中钻出来，屋里有一股烧了纸的糊味。

二懒把东西买回来，把酒杯满上，这时屋里增加了白酒和卤鸭子香味。

“几日不见，你怎么弄成这样？”二懒一边啃着鸭腿，一边喝酒，一边同情地问。

“唉！”大懒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都是钱害人啊！”

“你总共欠我114元了。4元的零头就算了。我的钱也不是枪打来的，你不要先把苦叫着等！”二懒瞪着眼说。

“兄弟，无钱也磨人，有钱更磨人！老实说，我就是属于后一种情况。”

“算了吧你！千万别放狗屁！我这人胆子小！”

“连你也信不过我？你来看。”大懒吃了点东西，喝了几杯酒， 精神好了些。

“雷公不打吃饭人，我还没吃早饭呢。”二懒啃完了第一只鸭腿，又伸手去抓另一只鸭腿。大懒眼疾手快，赶忙抓到手里，打了一个酒嗝，恨了二懒一眼说；“兄弟，不是当哥的说你，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还讲不讲阶级感情？我都饿成这种情况了，我已经三天没有进水米了，你还跟我争好吃的！再说，是我办招待啊？”

二懒笑笑，又抓起一只鸭脚板，猛地啃了一口，边吐骨头边说：“兄弟也是为你好啊！你病成这样，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没有好处，我记得有本书上讲过这个问题。再说，你办招待？我又出现钱又跑路！你打算啥时候还我钱啊？我手头也紧。”

“又是钱钱钱！”大懒极不耐烦地说：“你晓得不？一提钱字我这头都大了。我就是被钱害成这样的啊。兄弟，你来看！”

二懒吃惊地跟在大懒后面，推开里屋的门，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床边一个火盆，火盆里正在冒着烟，还有几张烧得只剩下半截的百元钞票。一个晴天霹雳打得二懒晕头转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踉跄着扑过去，一下子跪在火盆边，一把抓过烧得残缺不全的钞票，喊道：“天啊！我的好哥哥，我的先人老子！你这是在干啥啊？你晓不晓得这是啥？你说！这是啥？”二懒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这不是钱吗？”

“钱是拿来干啥用的？你说！”

“钱不是拿来买东西的吗？可以买吃的、穿的、住的，可以买官当。总之，有了钱，妻子、房子、儿子、车子、位子啥都有，有了钱就是老子、老爷子！没有钱只能当孙子、龟孙子甚至婊子！”

“既然你晓得钱神通广大，为啥还把钱当成纸？你这是犯了天底下最大的错误！天啊！钱啊！我俩兄弟是啥朋友啊？你在烧钱之前为啥不跟我通气？”二懒说着说着就号啕大哭起来。他用手抹了一把泪，把烧残的几张半截票子揣进口袋，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大懒的衣领，厉声说：“快去找把刀子来，你干脆把我杀了算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

“你冷静点！”大懒吃力地搬开二懒的手，扶他在床沿上坐下，二人又都咳了一阵，二懒缓了一口气，一个箭步跑过去把窗子打开，进来了新鲜空气。

二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小声问：“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出了夜’？抢的哪家银行？进了多少财？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去向政府报告。”

“说来话长！”大懒长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回忆道：“上个月底，我俩在‘耍巴实’茶馆打了麻将出来，你小子赢了钱就跑得人影子都不见了，我腰无半文，在街上晃，为晌午钱发愁。也是老天有眼，突然脚踢到一个硬东西，痛得我直骂他娘，一看，原来是一坨铜，急忙拿到废品店去卖了二十二元，又到对面的烧腊铺切了个猪耳朵，打了半斤白酒，喝得二麻二麻的，还了5元钱的赊账，身上还剩8元钱，8元钱能做啥呢？你我这种单身汉，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钱看得比水还淡，哪天不是找一个用一个？有了钱就胡吃海喝、日嫖夜赌，没了钱就一天吃一顿饭、四处赖账。可是过得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一年四季连感冒病也不患，省长站在我面前我也懒得招呼。我想，留这8元钱干啥呢，我得把它用出去！——其中6元是硬币，带在身上既麻烦又容易掉。后来，我就去买了三张体育彩票，留了2元钱下午喝茶。万没想到，3张全中了！天啊！三个500万！除去所得税，剩1200万元，在省上的银行存了1000万元，带回现金200万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二懒听得发了呆，听完后又捶胸顿足：“人啊，真是看不出！说发就发了！我真不敢相信！”他看了一眼还在冒着少许轻烟的火盆：“原来如此！可是哥哥啊，你去吃猪耳朵和喝烧酒时为啥不喊我一声？那天我是赢了你86元钱，可是打牌有输有赢，胜败是兵家常事，你不该记仇。以往哪次喝酒我没有请你？关键时刻看得出一个朋友的真心！尤其是当你决定去买彩票的时候为啥不喊我一声？我愿意出钱，由你来摸！中了奖你得大头。当你手气好的时候，你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算了，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我们还是好兄弟，我经得起这个考验……可是，你为啥要烧钱呢？还要自杀？你是不是神经短路？你怎么能跟钱过不去呢？兄弟我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不就是因为没钱吗？你宁愿把钱化为灰烬也不愿意拉我一把，我的好哥哥啊！”

“一言难尽啊！没有钱时想钱，可突然间发了，又觉得钱真不是好东西！兄弟，我被钱害得惨，差点连命都丢了。它肯定会要了我的命，这该死的钱啊！你不是外人，有些属于个人隐私的事我也不对你保密。老实说，这一个月来，我是度日如年，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我跟不少牌朋酒友说我有钱了发财了，可他们都骂我是骗子、疯子。我又不敢把存折和现款亮给他们看，这非常危险！这是什么日子啊，以前穷的时候活得好轻松啊。现在有了钱却一天提心吊胆。我最大的苦恼有两条，一是有了钱人家不相信，仍不把我当人看；二是不知道该怎样尽快把这些钱用出去。我每晚上都作噩梦，不是梦见被人打劫，就是梦见我那一千多万不翼而飞或是变成了一堆废纸。我吃不下饭，不敢出门，一天比一天消瘦。兄弟，这们下去怎么得了？后来，我想了一个万不得已的办法——烧！把这些钱烧掉一部分，以减轻我身心上的压力。”

“我的天！你为啥不早点给我讲嘛！你总共烧了多少？”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拿回家的200万就只剩下这几张没烧完的半截票子了！”

“老天啊！好哥哥！你真是疯了！存折呢？拿给兄弟开开眼界？”

“唉，兄弟！这正是我自杀的原因所在！刚才两眼昏花，在烧钱时一不小心把夹在钞票中的存折也当成钱烧了。我后悔得不得了，尿都急出来了。我要马上赶到省城银行去挂失，要是不能挂失——这么大一笔钱有谁相信我呢，我就不想再回来见你兄弟了！”大懒边说边抹眼泪。

二懒又跟着急了一阵子，就问：“你记清楚没有？你再回忆一下，是不是真的就烧完了？！”

大懒想了好一阵，恍然大悟地说：“不！还有！好在兄弟你提醒我！好像我回来时还藏了一捆在床底下，你帮我进去找找！”

二懒喜出望外，奋不顾身地钻进床下，床又矮，里面漆黑，传来一股闷臭味。用手一摸，果然有一坨钱，足有一尺见方厚，用鼻子一闻，这钱已发霉。二懒大喜过望，想到今早上做梦都在数钱，心头一酸，两颗热泪夺眶而出，连忙擦干眼泪，心下打着算盘，假装在下面东找西找，嘴里还着急地说道“在哪儿啊？哪里有啥钱哟，你记错了吧？”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往外爬。大懒也正在往床下面张望。二懒趁大懒不备，猛地往大懒脑门上一拳，只听见“啊！”的一声，大懒顿时仆倒在地，口吐白沫，两眼上翻。说时迟那时快，二懒复钻入床下，拖出那捆钱，全是百元大钞，欣喜若狂。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沙，看看倒在地上的大懒，又狠狠地补了一脚，骂道：“去死吧！钱都生霉了，欠老子的86块钱却长期不还！兄弟得罪了！”他飞快找了件大懒又脏又破的衣服把钱包了，开了门，直往外跑。跑了二十来米，又跑转来，轻轻地把门带上，左右看看没人，便吹起了口哨，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突然身后一个人猛扑而来，把他按倒在地，用力卡着他的勃子，使他透不过气来。定睛一看，竟是大懒。大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钱，大声呼喊：“抓强盗！抓抢劫犯！”四方八面的人拥来，把二懒抓住了。大懒气喘吁吁，用泥糊糊的手揩着脸上的汗水，早上没有洗脸，脸上又有烟灰，立时变成了一张花脸，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大懒指着二懒恶狠狠地骂道：“想不到你小子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竟敢谋财害命！走，扭到派出所去！”

这时，有人喊了声：“派出所的同志来了！”

众人闪开一条路，公安人员一拥而上，先把大懒按翻在地，把那捆钱缴了。大懒忙喊：“抓错了！是他！是他！”

公安人员说：“少罗嗦！我们早就注意你了！你涉嫌贩卖假钞！走，到派出所去接受调查！”又对二懒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大伙儿看得莫名其妙。

大懒瞪着二懒，小声但是凶狠地吼：“是不是你小子去告的！”

二懒也瞪着大懒，小声但是凶狠地吼：“放屁！你小子把老子害惨了！记着！你还欠我114元钱，一分也不能少！我的钱也不是枪打来的！”

“啥114块钱？卤鸭子和酒你娃吃了多半！”

公安人员断喝道：“闭嘴！都给我放老实点！”

只听二懒小声嘟哝道：“背他妈的时，今天上多大个当！都怪昨晚上梦没作好。我是说嘛，就凭你娃那手气中5块钱的小奖都困难，还中啥500万！平时哪回输钱没得你？呸！你娃骗人也不是这种骗法噻？竟敢贩卖假钞，胆大包天！这回你娃栽了！”

二○○三年九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