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诵白诗,宋代听柳词。柳永的流行度恐怕比白居易更令人瞠目(参读《生活家白居易》),完全是女人选出的巨星。
柳永,原名三变,称柳七。真宗天禧初赴京应试不第,后长期滞留京城,多游狭邪,留连坊曲,以小词声传一时。
小词是真正的流行歌曲,比唐代的“元轻白俗”更进一步,完全抛却了宫廷影响,成了市民阶层自己的文艺。教坊乐工每得新曲子,必求柳永填词。唱柳永新词的歌妓,难有不红的,所以当时的职业女性(那时女子无职业,伶妓或是唯一职业了)流传:“不愿穿续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皇帝听着都不舒服。
当然,柳永也没有忘记考进士的目标,但屡试不第,沮丧愤激之余,写下了传诵一时的《鹤冲天》,宣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仁宗初年的再试,考试本已过关,仁宗阅卷,见是柳永,批示:“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遂又落第。
一句御批“且去浅斟低唱”,柳永从此便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到及第时,已是51岁了。
柳永巨大的世俗名声,不仅皇帝为之侧目,更受到士大夫的嘲讽:“不知书者尤好之。尝以比都下富儿(即纨绔子弟),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柳永对任职不满意,到当今宰相晏殊家拜访,意图改官他任。晏殊也是词坛大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就是他的手笔。他见了柳永,知道他的来意,却问:“听说你很喜欢填词?”柳永说:“和相爷一样,爱写一些小曲。”晏殊说:“我虽然也填词,不曾说‘彩线慵拈伴伊坐’这种淫词艳曲。”柳永悻悻而退。
但柳永在流行词界的巨星地位是不容忽视的,稍后的文坛盟主苏东坡好填词,也要问:“我的词与柳七比何如?”教坊的人说:“柳七的词,只合十七八岁的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而学士的词,须关西大汉,弹铜琵琶,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当时的流行乐坛是女人的天下,教坊的人真会说话。
或是“女性祸水”思维的延续,女性偶像的柳永,也被指一句词惹来覆国之祸。据罗大经《鹤林玉露》记载:金主完颜亮读罢柳永的《望海潮》一词,称赞杭州之美,尤其一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心生无限向往,“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隔年以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
现在来说,柳永是个悲哀的享乐主义者,晚年虽然为官,却基本住在妓院乐坊里,肆无忌惮地向大家展示着唯美的悲哀,很有颓废派的调调。
柳永的结局让人伤感。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柳永是“死旅”,就是死在家乡之外,无人安排后事,停殡于润州佛寺。好在,冯梦龙在《喻世明言》里,讲述了一个让人感到些温暖的故事:柳永死时,身无分文,当地的妓女知道之后,出钱将他下葬。出殡之日,只见一片缟素,满城妓家,无一人不到,哀声震地。以后每到清明时节,妓女、词人携带酒食,饮于柳永墓旁,称为“吊柳会”。这个习俗一直持续了百余年。后来,有人在墓前题诗:
乐游原上妓如云,
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
怜才不及众红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