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有三首诗中写到了“薇”,分别是:《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小雅·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和《小雅·四月》“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薇”,《现代汉语词典》、《辞海》等文字工具书以及现代的《诗经》译本大都解释为野豌豆,又名巢菜或是大巢菜。但是,这种解释查不到有说服力的证据,也不是唯一的解释。
一说紫萁。说薇是紫萁的是宋代著名理学家朱熹。他的《诗集传》解释《诗·召南·草虫》“言采其薇”说;“薇,似蕨而差大,有芒而味苦,山间人食之,谓之迷蕨。”日本天明年间的《毛诗品物图考》也认为薇是蕨类的紫萁。近代的《植物学大辞典》(1917版)、《中国植物图鉴》(1937版)、《英华大字典》(1957版)、台湾的《国语辞典》等都说薇是紫萁科紫萁属的紫萁。
197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辞海》指出,“薇”是蕨类植物“紫萁”的误称。此后,少有说“薇”是紫萁。
一说野豌豆。宋代的项安世说,“薇、今之野豌豆也。蜀人谓之大巢菜。…”苏轼和沈括所著《苏沈良方》说,“蜀中有菜,如豌豆而小,食之甚善,耕而覆之,能肥瘠地······此菜名巢菜,黄州人谓之元修菜。”此后,大多数释者都认同这一说法。1986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中药大辞典》也说大巢菜别名薇、垂水、薇莱、巢菜、野豌豆、救荒野豌豆、春巢菜、苕子。见有说李时珍说,野豌豆也叫大巢菜,就是《诗经》里的“薇”,《尔雅》里的垂水。《本草纲目》里查不到该说。
一说大野豌豆。《中国植物志》说大野豌豆就是《诗经》里“薇”,说小巢菜是《诗经》里的“苕”,救荒野豌豆是《百草纲目》里的薇、野豌豆;小巢菜也有“薇”之别称。这一说法不准确——《本草纲目》里的野豌豆是指“翘摇”,就是小巢菜,并没说野豌豆是《诗经》中的薇,只说豌豆是《尔雅》里的戎菽。李时珍对“豌豆”的表述与救荒野豌豆混淆了。 救荒野豌豆(苕子)也有“薇”之名,但原产欧洲南部、亚洲西部,我国均为栽培。本种花果期及种子有毒。
以上都是宋代及以后的说法,我们来看一下更早的解释。
《说文解字》:(薇)“菜也。似藿”。
《尔雅·释草》:“薇,垂水。孙炎(三国)注︰“薇草生水旁而枝叶垂于水,故垂水也。”
《毛诗草木花鸟鱼虫疏》:“薇,山菜也,茎叶皆似小豆,蔓生,其味亦如小豆。藿可作羹,可生食。今官园种之,以供宗庙祭祀。”
《本草纲目》引《唐本草》:“藏器曰:薇生水旁,叶似萍,蒸食利人。”
概言之,以上古籍说“薇”的特征是:“似藿”或“茎叶皆似小豆”或“叶似萍”,蔓生,可以食用,味如小豆。
陈藏器说“叶似萍”之“萍”,自古无定解。《尔雅翼》说“苹似槐叶,而连生浅水中,五月有花白色,故谓之白苹。”槐叶苹叶似槐叶,但不开花。再者,尔雅翼》说的是“苹”,不是“萍”。其余萍(苹)类植物其叶则全部是圆形、椭圆形或卵圆形,或大或小,没有似槐叶者。
《说文解字》说“薇,似藿”;藿是“尗(菽)之少也”;而对“尗(菽)”的解释是“豆也。”《毛传》对《小雅·白驹》“食我场藿”的解释是“藿猶苗也。”《广雅·释草》:“豆角谓之荚,其叶藿。”也就是说,《说文》,《毛传》,《广雅》都说藿是豆苗或豆叶,“薇”似藿”就是说薇像豆苗。这里的藿,菽,豆都是统称。
藿,菽,豆又有单指。《春秋·定元年》“‘陨霜杀菽’。【注】:大豆之苗。”《庄子·庚桑楚》“‘奔蝉不能化藿蠋。’【注】:‘豆叶中大青虫也。’”大青虫就是“豆虫”,专门吃大豆(黄豆)的叶子,这说明“藿”指大豆。
《诗·大雅·生民》:“蓺之荏菽”。《毛传》:“荏菽,戎菽也。”郑玄《笺》:“戎菽,大豆也。”《尔雅·释草》:“戎叔,谓之荏菽。”郭璞注:“即胡豆也。”《尔雅注疏》解释说“此戎菽皆为大豆。注《谷粱》者亦以为大豆也。郭氏等以戎、胡具是胡名,故以戎菽为胡豆也。”《管子·戒》“北伐山戎,出冬葱与戎菽,布之天下。”“山戎”是生活在燕山一带的少数民族,戎菽就是那里产的大豆。现在的大豆主产地在东北及内蒙东部也可证明。
郭璞说的胡豆,《本草纲目》说豌豆、蚕豆也叫胡豆,并说豌豆就是《尔雅》里的戎菽。豌豆又名豍豆,这一名称最早见于三国·魏《广雅·释草》:“豍豆,豌豆也”。据专家考证,豌豆起源于亚洲西部、地中海地区和埃塞俄比亚、小亚细亚西部,外高加索以及伊朗和土库曼;地中海沿岸是大粒组豌豆的起源中心。而中亚、近东和非洲北部的野生种地中海豌豆,可能是现代豌豆的原始类型。豌豆传入中国的具体时间不详,可能是经西域传入的(有说张謇从西域带回,无考),在中国的栽培历史约有2000多年。所以,李时珍说豌豆一名胡豆、戎菽没错,但那时的“藿”、“菽”还不包括豌豆,因此,说薇似藿(豌豆)无从谈起;豌豆也不可能是《诗经》里的“藿”和“薇”。
《毛诗疏》说薇“茎叶皆似小豆”,这个“小豆”可作两种理解:①小的豆,指大豆之幼株,即“菽之少也”。②豆类植物的一种。本草书籍多解释为赤菽,古名荅,别名红小豆,赤小豆,多为栽培或逸生。绿豆也俗称青小豆。
按照第一种解释理解,“薇”应该是指野大豆。野大豆茎、叶、豆荚酷似大豆而小,蔓生。按第二种解释理解,如果“小豆”指的是红小豆,那么“薇”应该是指贼小豆。贼小豆蔓生,像红小豆而小,茎叶通常无毛;如果“小豆”指的是绿豆,那么“薇”应该是指胡绿豆。胡绿豆酷似绿豆,只是有时成蔓性,种子成熟时青黛色。不知什么原因,《中国植物志》、《山东植物志》等均未收录这一植物。
大豆、红小豆、绿豆都是羽状三出叶,而豌豆是羽状多出叶,也没有“小豆”之别称,所以,陆玑说的“小豆”不可能是豌豆,即那种“茎叶似小豆”的植物不可能是野豌豆属植物。
下面,我们联系《诗经》带“薇”的三首诗歌,分析一下哪种说法比较靠谱。
《召南·草虫》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小雅·四月》“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史记卷六·伯夷列传》: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陆玑说“薇”是山菜;白居易(唐)《续古诗》“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杜甫(唐)《送卢十四弟侍御护韦尚书灵榇归上都二十韵》“空里愁书字,山中疾采薇”,《归雁二首》“系书元浪语,愁寂故山薇” ;李颀(唐)《嵩山夜还》“家住东皋去,好采旧山薇。”许浑(唐)《卧病(时在京都)》“清露已凋秦塞柳,白云空长越山薇”;蔡必荐(宋)“西山有薇,美人不移”,冯琦(明)“图南吾岂敢,愿托北山薇”,等等,凡言“薇”,都说在山上。这说明“薇”是一种生长在山上(不一定是全部)的植物无疑。
野大豆多生于潮湿的田边、园边、沟旁、河岸、湖边、沼泽、草甸、沿海和岛屿、矮灌木丛、芦苇丛中,山脚下沟边溪旁也有生长,但不生于山上。
胡绿豆生地边地、空地土堆、垃圾堆等地,也不生于山上。
贼小豆多生于旷野、草丛或灌丛、河滩等地,有时也生低海拔的山沟、林缘。
紫萁多生于林下或溪边酸性土壤,但不是蔓生,不垂水,茎叶不似藿,也不似小豆。
大野豌豆生山坡、林下等地,但是多年生,成半灌木状,不是蔓生;叶为羽状复叶,薄革质,不似藿(大豆)。本种花期有毒,未见有食用的记载,也查不到大野豌豆即是《诗经》中的“薇”之出处。
野豌豆及近缘种山野豌豆,生山坡、林缘草丛,但叶不似藿(大豆)和小豆(红小豆),也不“垂水”。
(2)《小雅·采薇》言“采薇采薇,薇亦刚止”,其中的“刚”古代解释为“坚也,劲也”(《增韵》),现代都解释为“坚硬”或“坚硬的”(“薇亦刚止”有的解释为“茁壮”,谬矣!与词意诗意均不符)。贼小豆、野豌豆(统称)是藤本植物,作菜蔬时食用的是嫩茎叶;老茎糙韧,但不会言“刚”,只有紫萁可以这样形容。但如果说贼小豆豆或野豌豆的豆粒成熟坚硬了,则说的通。
(3)按照《诗经》的用语习惯,凡是两种植物并列使用时,无一例外的都是近似或相类的两种植物,如:“华如桃李”、“禾麻菽麦”、“椅桐梓漆”、“树之榛栗”、“榛楛济济”、“隰有杞桋”、“菫荼如饴”、“荼蓼朽止,黍稷茂止”、“柞棫斯拔,松柏斯兑”等等,《小雅·四月》的第四章“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嘉卉”是香花美草的统称,“栗”“梅”是两种相类的两种木本植物,那么“山有蕨薇”之“蕨”和“薇”也应该是两种近似或相类的植物。从这个角度讲,说“薇”是紫萁或是野豌豆都讲的通,但紫萁似乎更贴切协调。
综上,如果按照宋代以前的古籍解释,应该是指野大豆或贼小豆;如果根据宋代及以后的解释,大野豌豆、野豌豆和紫萁都说的通。需要注意的是,据《中国植物志》,紫萁、贼小豆、野豌豆甘肃不产,即当年伯夷叔齐隐居的首阳山(今甘肃渭源县莲峰乡莲峰山)不产,只产野大豆、大野豌豆、山野豌豆和小巢菜。
或许,《诗经》之“薇”真是野豌豆(大野豌豆、山野豌豆和小巢菜之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