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月打开手机每天都是铺天盖地的欧美疫情新闻报道,昨天看到的三张照片迅速击中我格外脆弱的神经:第一张是意大利某医院的过道,病人们戴着口罩,坐在椅子上,每个人边上都放着一个点滴架,仿佛这是他们唯一的依靠,病人们互相都隔着一两个座位,大家都静静低着头,没有沟通没有交流,只有几乎可见的恐惧在流淌着。第二张是教堂里排列的棺材,整齐而微有距离,静谧无声地诉说着什么;第三张,是报纸上的讣告,密密麻麻的逝者照片下面是更加密密麻麻的2-3小段文字,便是浓缩的一生了。
走廊上整齐但隔着点距离的病人,教堂里的整齐又有距离的棺材,排版整齐而密集的讣告,这三张照片在我的脑海一遍遍轮播着,在一个未知的时刻几乎重合了。就像现代化的生产流水线,冰冷无情,而生命则成了流水线上的产品,生产,包装,打箱,发货,最后一个完美的签收单,没有情绪没有声音,重点是高效完成。
然而死亡,和生命本身一样,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即使我们终于生活在一个可以自由探讨死亡的时代,真正自己去直面死亡依然需要太多勇气。
因为疫情丧生的人们,没有亲人的陪伴,没有鼓励的言语,没有诉说,没有告别,没有选择,连身边共同面对死亡的盟友也无法交流,就这样在恐惧中无声地死去。最后成为当日新闻死亡人数里的一个“1”,这个“1”融入死亡率的百分点里,再也没有了自己的痕迹。
生命,实在不应该以这样的形式消逝的。死亡,原本应该有更多的选择。无奈现实却没有给我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三月于我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过去的三月,现在的三月,未来的三月,都是失去父亲的三月。那朵玫瑰不同于世上任何一多玫瑰,因为这是小王子精心呵护过的玫瑰。我的三月不同,因为它氤满了我和妈妈的泪水,被我们的不舍无助悲伤绝望所灌溉。每到三月,春光明媚,春风和煦,却带上一层抹不掉的悲伤滤镜。很多年,我们不再提起关于死亡的一切,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彼此脆弱的神经,怕一不留神又会被悲伤吞噬。当人们在谈论某个死亡事故,我总是轻易地走开,多激烈的话题,我都只有一个“哦”。我不想去思考这些逝者是谁的孩子谁的父母,不想去思考他曾经怎么样鲜活地活过,更不想知道他因何不幸罹难,会怎么样被怀念着。哦,可是,是什么扼住了我的喉咙?堵住了我的呼吸?
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样面对死亡?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是我持续11年一直沉浸其中无法逃避,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以我目前所能到达的思维高度,所能得到的最能说服自己的答案是,面对死亡,我和我的家人原本有更多的选择,因为放弃了这个选择,我才因此而长久纠结,无法释怀。
我一次次地责备自己,爸爸生病的时候,我们应该告诉他的,而不是让他在猜测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间,他有权利决定在哪里,和谁一起度过这段时间。他可以静静地回忆一生,把珍贵的时间留给他最珍视的一切。他可以不用顾忌,告诉我们他的寄托,和未完成的愿望。我应该告诉他我的不舍和爱,也应该告诉他我的勇敢和无畏,他本可以不必带着遗憾和不放心离开;我们该陪伴他看看属于他最后的春光,而不是在医院里无望地等待无畏的救治,哦,父亲最后一个三月不应该那样度过的。但是斯人已去,除了放下和引以为戒还能怎么样呢,同样的问题问了千遍万遍,也无可能再回头去面对那个问题了?这个三月已到尾声,下一个三月只愿我不再悲伤,三月只是三月,春光明媚,春风和煦!
对于千千万万正在失去亲人的人们,他们的三月又将如何呢?他们是否会延续我的悲伤。更加不幸的是,他们的亲人原本还有生的机会,疾病和政策的抉择合力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连临终的陪伴和送别都一并夺走了,最后可能连亲人栖身在哪一个棺材都无人告知,唯一能对上的只有报纸上的照片和那两三段小小的文字,这种遗憾只怕十年二十年也无法忘却。未来每当路过医院的走廊,是否会心碎地猜测,也许最爱的人就是在这里孤独死去的;每当看到戴着口罩脆弱咳嗽的人,是否都会想起最爱的人当年是怎么样的疼痛无助;每当3月来临,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是否却想不清缘由地悲伤。我不知道?恐怕只有下个三月,下下个三月,下下下个三月知道吧。
无论如何,再见了,2020的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