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他时,他已是学业丛林里迷途已久的孩子。班任老师也会指指脑瓜,不明说我也明白他在学习中有些吃力。八年级的他总像被无形的绳索缚住手脚,成绩单上各科分数无一例外地悬在及格线之下,成为班里“八门功课满门皆不及格”的学困生。他不言不语,仿佛被深不见底的淤泥困住了,身影在教室角落模糊成一片沉默的暗影。
我于是开始尝试在茫茫学海中为他点一盏微灯:在我地理课上,只要考过35分,就能得一张奖状。这目标低么?低。可对于久在深渊的人,这已是向上攀援的一道石阶。未曾想,这微光竟真引动了生命内部沉睡的潮汐——他忽地变了,课前课后常见他捧着地理书,眼神中开始透出光来,仿佛沉睡的土地终于被春雷唤醒。
我自然不肯让这初萌的生机熄灭。课上,但凡他答对一个问题,我便在全班面前响亮地赞扬;课后走廊相遇,我总轻轻拍拍他肩膀:“今天书看得真认真!”当众的肯定如阳光朗照,私下的鼓励则如细雨润根——两者交织,终于让那粒蜷缩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壤里试探着挺直了腰身。后来,他果然努力爬到了35分的山腰,第一次拿到奖状。那天,他指尖微微发抖,在裤缝上反复摩挲,眼睛牢牢钉在纸面“三十五分”几个字上——那目光灼灼,如获至宝,竟似中了头彩般亮了起来。这微光不是惊雷,却比惊雷更撼动我心:原来薄薄纸片,真能托起一个少年沉甸甸的尊严与希望。
此后他竟像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分数继续一点点爬升,跨越了40分的界限,最终,中考地理成绩单上,竟稳稳落下一个“A”。那“A”字,宛如蜗牛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抵达的峰顶标记。这缓慢的跋涉者,正是以自己无声的坚持,一步步爬过了旁人眼中不可逾越的天堑。
教育不只是修剪参天巨木,也是唤醒沉睡的胚芽——像他这样被贴了“学困”标签的孩子,其灵魂深处并非寸草不生,只是缺少发现与点燃。一张奖状背后,是教师心中那杆秤:秤的不是冷硬分数,而是热切的生命成长。那份奖状,未必是终点处的勋章,而更像是跋涉路上的小小路标——它标记的,是蜗牛虽慢却始终向上攀爬的倔强足迹。
多年后,也许所有试卷的分数终将褪色模糊,但那张因35分而获得的奖状,或许依然会被他珍藏在一册泛黄的地理书中——薄纸之上,早已烙印下一种比分数更坚实、比成绩更恒久的光芒:那便是生命在尘埃中挣扎着向光生长时,留下的不容磨灭的印痕。
每个生命都带着各自的密码与光亮,即使缓慢如蜗牛,只要不曾停止向上攀援,泥土之下所蕴藏的光明,终将照亮自己,也映亮他人注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