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就住在上海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在常州也呆了十年了,我想想啊,我短短的生命有两个十年了。
在上海的时候,父母一边创业一边带着我。我那个时候非常小,我爸骑自行车得腾一只手抱着我,我妈做饭得腾一只手抱着我。
我非常小,因此什么都变大了。在一个地方住了一两年我们就得搬家,我却觉得像住了五年八年那么久。我们从一个小区搬到另一个小区,搬到早餐店隔壁,木材厂隔壁,小超市隔壁。我连一个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就交了另一拨朋友了。
三岁的时候 我们搬到了吴淞码头旁边的小区里。那是怎样的海风,每次跟我妈去买菜的时候,我都要紧紧攥住她的小拇指,不然就会被海风吹的直往后退。
海是望不到边的,天也是,他们后来黏在一起了,这不符合我的认知,海和天是平行的,它们永远不可能有交点。海边的货船来来往往,看不到运的是什么,也看不到人,好像那些船是自己在开的。船上的灯一闪一闪,喇叭呜呜的响。
那个喇叭声是我听过最好的,厚重沉闷,每一下都是往身体里去的,而不是耳朵。我问我爸,我能坐这些船吗,我爸说以后你有机会的话就可以。我小时候敢想,现在已经不敢了,我的人生,我以后的路跟这些船也再也不会有交点。
海边有用水泥斜砌的防护,它们长期被海水侵蚀,像伤口一样裂开。偷偷地沿着防护爬下去,石头缝里有很小的螃蟹,一个塑料杯子能装好几只,然后很多此一举地把它们放生进海里。
吴淞口的风浪是郭汝瑰先生的遗言和身躯,搬走之后我却再也没有去过,但我一直觉得现在所见到的船只,它们的起点都是吴淞码头。
后来又经过了转学和不断认识新的人,再到2011年到了常州,之后我去上海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都是跟着父母办事,稍作停留的来回。
18岁时再坐着绿皮车去上海,这是我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因为哪里都不是我的。买完票跟父母报备后就坐上了车,一切都行云流水。
绿皮火车的车身有划痕,玻璃上有雨后粘上的灰尘,白色的k字开头的名称,赫然在目。绿皮车,这个场景也是《甜蜜蜜》里李翘和黎小军缘分的开始。
临走的时候我捎了一本马伯庸先生的《长安十二时辰》,二次拜读,还留了笔记。对面的小情侣在讨论行程,那个女生高高瘦瘦,穿着jk,细软长发,所有的阳光都打在她身上。
下车之后我按照姐妹的定位走,她早早地在车站等我,在附近的肯德基解决一下早饭。我才发现上海站有六个出口,小时候我只需要跟着我妈屁股后面走,从来不用在乎这些。
我以为要费一会儿功夫,但其实路标很好找,不一会儿我们就碰面了。看见了姐妹,我又可以把脑子扔了,坐上地铁,换线,我只需要跟着她走。
我们去了城隍庙,因为我想从老上海开始。
是的,老上海。老上海和新上海像是一个人的两面,他在我心里有个概念。 新上海是霓虹灯,七车道的马路,各色的皮肤和噔噔噔的步伐。老上海是六层房屋,窄窄的胡同,马路牙子旁边的下水道,脱落的墙皮和晾在晾衣杆上的各色被单。
城隍庙的黑瓦白墙,它上翘的飞檐很像各处的旅游景点,其实我没看出什么不同,只是那里有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外国人。
再往里走,你得抬头看,透着绿光蓝光的玻璃窗,木头包边,几扇窗户懒懒的打开,它让我遐想连篇。我总觉得一会儿会有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婀娜着身段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挑着眉眼看着楼下摩肩接踵的人头,吸一口烟斗,吐出徐徐缭绕的烟雾,又笑着,婀娜着身段走了。
我往上看了很久,很多人跟我擦着肩走过,可我没有看见她。
前面有人围在一起,那边散着油墨香。是老艺人在摆弄活字印刷的机器,他拿着印刷的成品,对着各种镜头露出笑容。我本来想为四大发明出份财力,但上面的标价还是让我从这份热闹里走开。
后来才发现,城隍庙的景色都在地下,那里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文物,民国的股份支票和邮册,各个朝代的瓷器,雕镂的木器,有种《古董局中局》的感觉,仔细看来,一天都看不够。
它的入口不够醒目,只是一扇小门,门上连标牌都没有,导致参观的人寥寥无几,倒是非常方便我。
出来以后,才发现真正的上海老街。从二楼开始的防盗窗,两边对称的居民楼,窄窄的小路,路边有摊贩留下的油渍,但我们没再往里走。
夜对我们来说很深了,但我们还是去找了小馆子吃夜宵,让春光代替所有的话,上海他一言不发。世界都很讲道理,但没有人偏心他。
还会继续改变吧,必定会的,而我不必说,我也是麻木的看客。
从别后,忆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