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辣汤
平躺在床上预备入睡时,忽然莫名想到胡辣汤。那种酸辣醇厚的滋味,一下子在心头弥散开来。在聊城时,从床上爬起来,到校北门外街边喝一碗儿,配上两根油条,似乎也成了必修课。毕业后很少喝到。大约毕业十五年后,我去河南,在河南火车站,又尝到了那久违的滋味。喝罢,我还购了袋装的。再后来,就很少喝到。每天再喝几口,该有多好啊。其实真不难,打开京东,动动手指,几下就搞定。今天下午我就可以再享受那美美的滋味了。
那二十多年的距离,今天竟在几分钟内化解了。我知道,那味终究是不一样了的,因为世事变迁,人心不再。谁还会在意一碗胡辣汤呢。
肉冻
打我记事起,每年过年,父亲似乎都要早早煮好肉冻。今年也不例外。过年每顿饭,父亲总盛上一盘子,放我筷子边,不时让我,说,老二(我排行),吃。我便接连不断地夹来,有滋有味地嚼咽。一大盘子,我一人就消灭掉一大半。
别人不大吃肉冻。吃肉冻似乎是我的专权。父亲见我喜欢吃肉冻,便很高兴。
其实,我早已不爱吃肉冻了。
爱吃,是小时候在农村的事。那时再穷,过年也总有些肉可以吃。猪蹄猪皮,混上花生,一煮就一大盆,从年前能吃到十五,胶黏,滑润,有嚼劲,我尤其喜欢。旧日子早过去了,嘴也懂点营养了,也挑剔了,现在过年吃点青菜反倒觉得很好,对肉,谁还钟情呢?更何况是肉冻呢?但我不说出来。
父亲看我夹肉冻吃,便觉得老二还是那个老二,还是那个憨憨的笨儿子。看父亲看我,听父亲让我吃肉冻,我便知什么叫慈爱。每年真正和父母待一块也没几天,父母是真上了年纪了,身体也不大好,心里总莫名愧疚。
不说了,不说了,还是多吃点肉冻吧。
煎饼
生活没了煎饼,我会空虚而茫然。母亲说,你在三中念了七年书,吃的煎饼能从家门口沿路铺铺铺,一直铺到校门口。没错。母亲过阵儿就得请大娘大婶来帮着摊,发酵,碾糊,摊鏊子,一摊好两三天,很累人。饼分地瓜面、玉米面、高粱面、麦面,可加盐、加糖、加芝麻。一周百十张,常不够吃。
树饭
小苏童没有树,可小时我有,还多。
院里大梧桐,掩蔽着大半个院。梧桐雨,有回音,弹性足。梧桐花,喇叭状,内里粉蕊,舐之微甜,易招惹蜂。一夜风过,朝花满地,全院謦香。家猫死掉,埋于梧桐根部,花叶招摇,有先猫之风。梧桐厌烦恶心的虫子,不像槐树,有细丝垂着的"吊死鬼",不像枣树,叶上常贴着带刺的青绿的家伙。
枣树年岁不大,但结起果来毫不吝啬。满树青红,闪烁叶间,令人垂涎,叫人联翩。枣树正矗于与东邻大胡子叔家墙之中,乃两家共享。两家和睦,从未红过脸。
依依柳树,随风可见,我采过嫩叶,用水烫,用油盐葱拌炒,再加点豆面,可卷入煎饼,操之撕啃,颇有气势。
除嫩柳叶,杨花和槐花也不错。槐花要一串串地撸来塞到嘴里大嚼,也可伴上豆面或蒸或炸。尤其和面炸吃,简直是侈奢。我一直有树。
辣炒肉
刚复读,我就求二舅在镇上给我找了个屋儿。小屋被高大阴密的梧桐掩蔽着,白天偌大的院子里总回响着被屠宰的猪的直冲云霄的嚎叫。晚自修一完,我背着书包跑回,约跑十分钟。阴森森的院子总有异响,我常怀疑是狼。一15瓦的吊灯,一破的桌,一旧床,一被遗弃的垒墙用的大石头,屋内无他。
屋儿里总有一碗儿肉菜,是二舅下班前做的。大快朵颐后的菜汁,我毫不暴殄。昏昏之灯,昭昭而学,困了,就呷哺一口。汁漂着凝固的油板儿和几个朝天椒。辣乎乎的,凉滋滋的,是解乏去困之良药。困极了,就搬那块大石头,或练金庸小说里的绝世武功,如六脉神剑、北冥神功、降龙十八掌……
二舅已故。事隔二十余载,再也尝不到那特殊的辣炒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