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后的一顿午餐

15岁那年，我知道了我是被亲生妈妈抛弃的真相，就再也没有回过亲生妈妈的家，我总觉得那里是没有人爱我的，我是多余的。我恨爸爸妈妈抛弃了我。2021年，我们老家拆迁，同一个大队分批拆，养母家先在新家安定了下来，第二年最后几个小组拆迁完毕，阴差阳错，亲生妈妈家拆到养母家对门（事前完全不知道）。门对门，只有两扇门和一个走道（1米）的距离。养母要我买东西回家看看，不然村里人会说闲话，于是我回去了。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她却一点也没吃，她一直看着我吃，问了我好多问题，她认真地听着我说，我一直让她一起吃，她嘴上答应却不动筷子，我知道，每一道菜都是对这些年缺失的爱的弥补，是全部给我的，她不能吃，不舍得吃。本以为从此以后我回老家都有两个妈妈在身边，多么好的事情，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眷顾。却不曾想这顿饭却是最后的午餐。

20天后，妹妹打电话给我说，妈妈出车祸了，马上不行了。我懵了。我当天买了车票准备第二天赶回家。可是当天晚上姐姐发来视频，她说妈妈估计等不到我回去了，我们视频见最后一面。此时的妈妈已经完全昏迷，姐姐告诉她方玉发视频来了，听到我的名字，她的头使劲抖动了一下。我看着她，和二十多天前的她完全不同了，我几乎快要认不出她，她的头发全部剪了，头上包着纱布，她的脸也变形了，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懵了一天的我再也止不住眼泪，我哭了一夜，我知道这一抖动包含了很多很多，她多年来对我的思念，对我的亏欠，对我没有说出的话，对我的不舍……我心里一直喊着妈妈，妈妈，可是视频中我还是没有能喊出妈妈，我知道她一定等一句妈妈等了很多年。我不知道怎么去填补这份缺憾，最后在半夜发信息给姐姐，让她转达我的话给妈妈，让她知道我其实已经喊了她妈妈，让她安心走吧。

四姐妹在坟前，我告诉她们，我其实可以不回家，可以不吃她的饭，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们拆迁没有到一起，我不希望妈妈走，她还那么年轻（60岁），她还可以享受晚年。姐姐让我不要这么想，妈妈这么多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回家吃一顿饭，她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你，都没有给你正经做过一顿饭，所以妈妈的愿望完成了，她已经没有了遗憾。原来最后的午餐是妈妈一直以来的心愿，潜意识很强大，老天这阴差阳错的安排只是因为妈妈对女儿的思念，对女儿无尽的爱。

2.未送出的鞋子和结婚被子

姐姐告诉我，这么多年，妈妈每一年都会自己做鞋子，但是后来都没有再送给我。我突然记起来，小时候每一年生日，我都会收到一双来自婶婶（那时候不知道是妈妈）亲自做的鞋子 ，可是不知道几岁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了，姐姐说，后来生活条件慢慢好了起来，我们都开始买鞋子穿了，妈妈怕我嫌弃她做的手工鞋子。但是她每一年都做好放在家里，每次做完后，她总会唠叨一阵：“当年要是知道我身体能好起来，我怎么也不会把方玉送走，怎么也不会，现在就她一个人在外面，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外面，然后以一个人默默流泪。”

我结婚那年，清楚地记得妈妈给我包了个大红包，在婚礼现场，我看到妈妈一直注视着在台上的我，她眼眶是红的，那天很忙，她只是坐在宴会席上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后来她跟养母说她特别欣慰，看起来我老公是一个靠谱的男孩，她也就放心了。好几年后，我才知道，我结婚的时候，她给我做了好几床棉花被子（我们那边的习俗，娘家给女儿准备被子），但是因为养母说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她也怕我会拒绝她的被子，所以一直放在了家里。原来尽管我一直不在家，却一直把所有女儿该有的都给了我，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不知道这份爱，不知道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想起那每一双鞋子和每一床被子，那一针一线之间又藏了她多少泪水呢？

3.三个电话

这几年，妈妈只打过我三次电话。我都清楚地记得。

第一次：我在婆家养胎时，她打电话问我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她嘱咐我要多休息，多吃点好的。

第二次：我买新房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希望看看我的新房，后来我拍了照片和视频给她，她说挺好的挺好的，我知道那句挺好的，是她觉得终于可以放下心了，我有了自己的家。那一天我们说得多一些。她说了当年送养我的一些细节，她当年生病严重，否则不可能把我送走。这是我们第一次直面这个话题。听到这些我内心波澜起伏，因为很多细节我完全不知道。那是我们第一次初步和解，我感受到了她的难过和愧疚。我告诉她让她放心，我现在过得不错。她欲言又止，我能感受到这些年来她的牵挂，她希望我能够过得好，希望我能够找个好人家，这样她才能安心。

第三次：就在最后的午餐的第二天，我从安徽老家出发回浙江，当天早上出发的时候，她就拿了很多家里的菜，在菜里面还偷偷放了两个给孩子的红包，我刚到浙江的时候，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听到声音才知道是她。她听我说已经安全到家，就挂了电话。原来她换了号码，但是却一直存着我的电话。那一刻我感到好温暖，这些年我出行，都是主动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没有人问我是否安全到达。

几个电话，话语并不多，可是我却每一次拨通电话前她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女儿会不会接电话，我会不会打扰女儿，她愿不愿意跟我说话……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她爱得小心翼翼。

4.小心翼翼地对待养父母

自从妈妈把我送到养父母家，他们就结成了亲戚关系。回想这些年，妈妈对养父母一直小心翼翼，家里办任何一件大事儿，妈妈都会亲自来帮忙，该有的礼数，她只会多不会少。她也总是会很敏感地捕捉到养父母的情绪，从而做出行为调整。

记得高中时，我一个人在家读书，养父母都去了南京，妈妈告诉养父母，这段时间让我回家住，可是养母不同意（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她没办法，有一次她送了一顿饭到学校给我，后来我告诉了养母，养母对她发出了警告（也是近来才知道此事），此后她再也没有去学校找过我。我生完孩子后，她来送月子，买了很多吃的，看着两个可爱的外孙，她甭提多开心了，可是养母不大高兴。养母没有告诉妈妈我已经生产的消息，她不希望我们再有来往，妈妈读懂了。她后来没有再去过养母家。

养母家这边的奶奶去世时，是大热天，养父母准备丧礼掉了几层皮，妈妈知道这件事，她做绿豆汤，做稀饭端到家里给养父母。

她嘱咐几个姐妹不要和我频繁联系。

我现在才真正懂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她做那么多都是希望养父母能够对我好一些，不要为难我，她之所以只打三次电话，让姐妹少打扰我，都是为了我，为了让养母不要说我是白羊狼。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接近，小心翼翼地守候。

5.抛弃我的背后

生完我后，妈妈就生病了，那时候家里很穷，爸爸嫌弃她又生了一个女孩，因此我出生后，爸爸就不管我和妈妈，任凭我们自生自灭，听说爸爸连一碗饭都不会做给妈妈吃。妈妈的咳嗽病越来越严重，她已经没有奶水，她甚至都很难起床。她好无助，那个时候，她唯一琢磨的事情就是如何能救我一命。她可以死，但是不能让我跟着她死。于是她开始拖着沉重的身体到处去打听，附近有没有比较靠得住的人家，最后终于找到了养父母家。把我送走后，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在床上等死了，后来是一位大伯母知道此事才带她去了医院治好了病。

天知道，当时的她内心有多么绝望。她送走我的时候内心有多痛？她让我能够理所当然地恨她，却把所有的愧疚都留给了自己。是的，如果我留在她身边，她真的走了，我将一辈子都活在羞愧当中。

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是不能看着我失去生命，她是用她的命在爱着我的。

写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我的妈妈一直在爱着我，可是我怨恨了她很多年，我知道这些年她所做的一切除了对我的爱，还有对我深深的愧疚，可是谁说愧疚不是爱呢？没有爱哪里来的愧疚呢？

突然想到刚进花径不久，我连着几天做了同样的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都没有去世，爸爸也没有生病（爸爸三十年帕金森），我们一家六口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门前就是家里的菜园，姐妹们在菜园里择菜，妈妈回家就做饭，爸爸去帮忙……这是我对妈妈的渴望，对家的渴望。妈妈，月光之下，静静地我想你了，现在我终于读懂了你，你一直在爱着我，而我也爱你，在另一个时空的你现在过得好吗？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而我也会好好珍惜我现在的生活。让你安心。虽然我们只有几个月的母女缘分，但是写在血缘里的牵挂却是超越时间，跨越空间的。

脑海中浮现了妈妈的笑脸，我相信她收到了我的心声，我也笑了。此刻的我感觉是被无尽的爱包围着，内心十分温暖，因为我相信，妈妈无论在哪里，她都在爱着我，守候着我，从未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