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心子
“阿豆，你不是喜欢看花灯吗？这个元宵，我们一起去，可好？”
“你终于肯去了？”
整个城市还沉浸在年味儿里，宽阔的大道显得有些空落。裴七与阿豆相约，在正月十五一起赏灯。
他们一直在网络上联络，却从没见过彼此的真容。阿豆尝试提过几次，都被裴七以沉默拒绝。裴七知道元宵节赏灯是阿豆每年必做的事，也知道，他恐怕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阿豆在东北，裴七在江南，最后的赏灯地点定在了繁华的帝都。为了保留一点神秘感，他们没有提前会面，而是约在了节日那天的晚上。
元宵圆夜，整个城市的人似乎都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公园门口的几条马路皆被堵得水泄不通。
阿豆挤在人群中，茫然无措，处在郊区，手机的信号都弱了不少。裴七被卡在了最后的一个路口，他借了朋友的车，却没想到这特别的节日里，车流竟如此密集。
“阿豆，你先进去吧，我堵在路口了，车太多。”
“不，好不容易和你见面，我才不要先进去。”
“……”
裴七注视着车窗前的拥堵，像是看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阿豆蹲了下来，手机的信号更加微弱，仅剩一格，裴七的声音时轻时重，断断续续。
灯会入口，已经开始截流，市民们准备分批入场。
“如果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怎么办？”裴七握紧方向盘，声音传输进车内的通讯电流。
“不会，你怎么样都好。”阿豆嫣然一笑，侧脸浮出一个酒窝，旁边有人不小心推搡了她一把，“怎么这儿还有个人啊？都赶着进场，这孩子也不着急！”
“阿豆，你还是先进去吧？我到了里面再去找你。”裴七的面孔收缩了一下，前方的车流略有松动，轻踩油门，座驾向前挪移了半米。
“没关系，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像以前无数个夜里，你也会静静地听我啰嗦，直到我睡去，再也没回应，你才放下手机。”阿豆的面容沉静，目光里透着坚定。
门口堆满的人群愈来愈少，保安关切地瞅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到前面巡视。
裴七终于开到了阿豆的面前，他非常清楚阿豆的样子，其实没有谁比他更熟悉。
他拉下车窗，微笑着喊了一声：“阿豆！”
“七哥，是你吗！终于见到你了！”阿豆的脸明媚得像五月的太阳，藕色的大衣不松不紧包裹着她的躯体。
裴七在附近转了几圈，总算在犄角旮旯找到了停车位。阿豆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向她走来，不知不觉脸颊泛出红晕，右手不由得握紧了背包带。
“走吧，阿豆，门口都没什么人了。”斜上方的红灯笼照射着裴七温和的笑容，让棱角分明的面容也多了些柔软，阿豆看得有些迷朦，回过神用力点了点头，“嗯。”
不愧是帝都的灯会，刚进门便是一座巨大的新年灯塔，足足有一层楼高，古风的建筑结构不失大气和中国传统的味道，几只可爱俏皮、形态各异的“狗”灯，散布在塔的几面，与“狗年”恰切地呼应。
有趣的是，塔的底部还放了特殊机械装置，这几只狗狗有节奏的上下跳动，再加上四周播放的喜庆音乐，节日的气氛异常浓厚。
裴七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灯会，只是当时两个人去，一个人回。他不知道今天是怎样的结果，只是仍旧隐隐不安。
“好美！好壮观啊！选择帝都，真是选对了！”阿豆拿出手机选好角度，“咔嚓”一声，清晰的图像被收入了相册。
“我记得你是属狗，今年是本命年喔！”裴七柔情看着雀跃的阿豆，帮她把背包取下来，跨在自己身上。
“七哥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我是很早以前和你说过的。不过，我讨厌本命年，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阿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拍遍美灯，却忘记了这是和裴七的第一次约会。
“真是个小姑娘，和以前一样。”裴七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什么？和以前一样？”一双大眼睛突然扑到裴七的面前，直盯着他的上半脸。
裴七尴尬地笑道，“可能我们前世就认识吧。”
“你也这么认为吗？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我们一定是前世有缘，今生才得以相识相见。”阿豆目光晶莹，像初春融化的雪。裴七别过了脸，细长的手指朝向北边，“那个场景不错，我们合张影吧？”
“好叻！把我的自拍杆拿出来，还好我没忘记带。”
裴七翻出一个金属制的杆，抽出缩在里面的部分，架好手机，两张面孔出现在不大的长方形屏幕上。
裴七的双眼炯炯有神，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忧伤，阿豆眉眼弯弯，瞄准镜头嘟起了小嘴儿。
阿豆拿下手机，看着合影欣喜若狂，“真是像做梦一样，我们相隔千里，聚在这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的就是我们吧！”
裴七宠溺地轻拍她的脑袋，“去看灯吧。”阿豆的个头刚到他的肩膀，她抬头对上裴七的眼，“七哥，你的眼怎么湿了？“
裴七不说话，拉着她往前走。周围的人群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正在欢笑着的，正吃着棉花糖的，正集体合影的，动作还没完成，突然就没了影。阿豆惊恐地瞪大眼睛，“七哥，怎么回事？他，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这……”裴七停了下来，他们这时已走到了一个小广场，周围的树上挂满了灯笼，一闪一闪像是观众等待他们的表演。
“阿豆，不管未来怎样，我都想告诉你，曾经我没有机会对你说出口，今天，我一定要告诉你。”
灯依旧闪烁，只是阿豆的身体越来越淡，脚的颜色已经与地面逐渐接近。
“七哥，你想说什么？”阿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啊！我的脚！怎么，快没了？”
裴七上前一步，将她抱在了怀里。“阿豆，你不需要知道其他，你只需要知道……”话还没说完，阿豆已经消失了。
周围的景色也在慢慢地变淡，灯火不再闪烁，音乐也停了下来，整个园区安静得让人窒息。
一个男人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操作，未知的原因，他创造的场景和人物灰飞烟灭。他将连接电脑的头盔摘掉，长叹了一声。
每次到了这里，程序就会自行崩溃，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他尝试了N遍，都无济于事。
“裴七”是他的笔名，他曾经在一个写作平台碰到心动的女孩儿“阿豆”，却在一次元宵节灯会上走散，再也没有联系到她。
他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阿豆。这么多年，阿豆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想各种办法联络，却没有任何结果。
他花了10年学习虚拟现实技术，尝试重新还原当时的情景，以弥补心中的遗憾。那天，他本来是想向她表白，那句话却再也没有说出口。
“阿豆，你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实验室闪烁着各种机器的信号光，嗡嗡的声音弥漫着整个室内的空气，裴七的眼窝又深了一层，额头落满汗滴。
在另一个地方，阿豆也在寻找着裴七，她对这个男人的不辞而别感到伤心。
明明说好在那个小广场会合，阿豆一直等，直到闭园，裴七说去买饮料，却再也没回来。周围的灯笼像是在看一个小丑，月色下隐隐发笑。
每年的元宵节，她都会去那个公园赏灯，每次都会去那个小广场逗留一番，然而除了陌生的人群，与她无关的喧闹，没有她在意的人。
阿豆继续自己的生活，看过春天的花，迎接冬季的雪，在零下30度的东北，用一层一层衣服裹住身体，也封住了曾经活泼的内心。
很多人和她告白，她都没有心情回应。她打开尘封了一年的写作平台，继续在上面码字，每一个故事都是讲述一个无疾而终的爱情，里面或许有她，或许有裴七。
她一遍又一遍翻看裴七的文章，截止日期停在那年元宵节的前一天。
不知不觉又到了元宵佳节，她没有再去那个公园，她厌倦了年复一年去那里增加难过的层级。她想换一个地方，不再去帝都，也不再回东北。
阿豆游走了很多地方，刻意避开裴七文章中提到的那些。每去一个目的地，她都写一篇旅行日记发在那个写作平台。
关注阿豆的粉丝越来越多，很多人被她细腻别致的描写和超脱淡然的心境吸引。阿豆成了一个旅行达人，出了自己的书，还参加了旅行主题的真人秀节目。
新策划的一期节目，主题是“灯会上的告白”，阿豆内心隐隐的排斥，不过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疼痛，几次三番的沟通下，她还是答应参加了。
地点巧合地定在了帝都的那个公园，阿豆和几个伙伴大年初五从云南自驾到帝都。在云南逗留了两年的阿豆，脸上多了淡淡的高原红，衣着也带着一丝民族风，放下心底一直挂念的人，她鼓起勇气，准备开启灯火前从南至北的旅程。
整个过程很顺利，阿豆和伙伴们经过了几个城市的客栈，配合主办方演绎了相应的片段，风尘仆仆一路杀向帝都。
摄制组到达那个公园门口，似曾相识的堵车，年年不变的拥挤。阿豆在门口等待工作人员的下一步安排，站在曾经等裴七的位置，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不过因为有录制的需求，她们将得到特别对待。
旁边一个人擦过阿豆，她险些摔倒，“怎么站这儿啊？不着急进去吗？”
阿豆看着那个人，有些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也是在门口被一个人撞到。
旁边的人群已经开始分批进场，阿豆等得不耐烦，想问问摄制组安排的如何了，却发现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摄制组的人都不在。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阿豆从包里拿出，发现是很久以前的背包，而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裴七。
铃声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响，阿豆死盯着屏幕，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阿豆，你先进去吧，我堵在路口了，车太多。”
“七哥吗？”
“当然是我啊？你手机没有显示吗？”
“有。”阿豆鼻子一酸，紧绷着那根“泪弦”。
“我们来看灯会，对吗？”
“阿豆，你怎么了？不是说好的吗？”
“今天是2018年3月2日，是吗？”
“对呀！……阿豆，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别挂，我可能有些唐突，希望你见谅……”
“七哥，我喜欢你。”泪载着思念滑落阿豆的脸，她捂着嘴，没有在做声，而听筒里也没了声音。
刚撞到阿豆的那个陌生人，在不远处偷偷地笑了，默默地隐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