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 么 能 从 我 们 身 上 脱 落
冯至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个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丢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初读这首诗,我读出了本真与纯粹的自我。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什么是尘埃?是白衬衫上的一点污浊,是在风的手掌里难以挣脱的微小。尘埃没什么重量,可是依附在人身上时,却能让纯粹的自我变的复杂。
我们就像秋日的树木。附着在我们身上的有蜷缩的树叶,凋零的花朵。这些虽由我们产生,可万物终有尽时,到了它们该脱落的时候,我们也无须挽留。
只有顺其自然,才能生生不息。
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生活在这个世上,我们身上总会时不时的挂上枯叶凋花。这些叶子可能来自内心的欲望,可能来自一时的虚荣。正是这些东西,总是争抢着我们生命宝贵的营养,让我们无法健康的成长。
所以脱落,也是一种回归。让那些内心的欲望得到解放,回归本真,获得精神的自由。
再读此诗,突然惊叹。我读出了生命、死亡与永恒。
在不断变化的自然里,我们就像深埋地底的蝉。不断储存能量,等待阳光,等待蜕化。没有人告诉过我,蜕化后我会成为什么,我会经历怎么样的生活。因为离开地底的同伴,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我的躯壳开始破裂,当我的肉体开始变的坚硬,当我经历撕裂一般的痛时,我以为这就是死亡。
可疼痛过后,我从脱落的躯壳爬出,沿着树根向上,我发现,原来这是一场新生。
我们是蝉,是在人世间蛰伏的蝉。那些离去的同伴没有机会来告诉我们,他们的离去,到底是死亡还是新生。
所以何必去畏惧离开,因为那何尝不也是一种新生。
就像歌声不再,歌曲永恒。默默青山,江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