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了一天的山湾村,终于在村妇们呼猫叫狗结束后才彻底归于宁静。
收掇完一切后,已经到了下半夜!二锁虽说很累,但依然亢奋十足,毫无睡意。
是啊,今天办得这出事宴,让他们全家在众乡邻亲戚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现在他们不仅家财万贯,衣食无忧,而且弟弟又金榜题名,等于一只脚踏入了朝廷,今天,就连县里的领导都能亲自光临寒舍,这还不美气再要咋美气嘞!
他越想越觉得万事如意!扭过头,看向已经睡熟的妻子,猛然间他恍然悟道:好像自从娶了这个媳妇儿后,他家真的就是心想事成了!
正想的出神,忽然媳妇儿翻身嘟囔一句梦话,“别拦我,上学迟到了!”
二锁愣了一下,“还在惦记上学的事儿了,嗨!”他不由得感慨着。
他俩虽说住的不在一个村子,但由于年龄相仿,二人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
二锁讲义气,性子好斗;米小鹿从小就和姐姐在盲眼奶奶身边长大,家里没有男孩撑腰,她们姐妹经常受村里一些人的欺负,于是,侠义心泛滥的二锁顺其自然就成了护花使者!
跟人打架二锁是强者,可论起学习却头疼的要命!每天吃了早饭后,他像往常一样相跟着同村的三娃上学了,可人家三娃在响铃前进了教室,可他却躲在涵洞里玩耍。
一天,老师家访,问二锁母亲,“肖二锁一个月没上学了,是不是病了?”
丁桂莲被问了一个大愣怔,说,“不是哇!我们家娃娃每天按时上学走,放学回,咋就一个月没念书了?”
二人说的彼此对不上号,眼看太阳落山了,老师因为还有家访的同学,就闷闷不乐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丁桂莲悄悄地跟在二锁屁股后面,想知道他倒究去了哪了?
谁料到,刚走到小沙渠的涵管儿那儿时,就见二锁刷一下子就把肩上背的书包扔出几米远,脱掉两只泥鞋,就和几个早已等候在此的泥猴娃娃们搧起了纸盖。
哦,原来如此!丁桂莲怒不可遏,操起涵管外边的一根木头就抽在二锁屁股上……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重操旧业”了,每天老老实实地上学了,可事实上,他早厌倦了枯燥的学习,如果不是为了每天能见到米小鹿,他也许早退学了。
可人家米小鹿却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虽然她每天放学后要打猪草放羊、下地,可成绩却门门顶呱呱,老师们都说她就是个上大学的好苗苗!
然而,人好不如命好!米小鹿纵然再好,生长在那一个家庭里,她也注定了不幸!
上了初中后,她妈看到姐俩儿不仅身材模样长开了,而且干起营生来精巴利索,村里人都说,谁家后生娶了这姐俩就算是有福气了!于是,这个曾经抛弃他们的娘,思想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她不住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她与姐姐奶奶又搬回了父母住的大屋里。
米小鹿弟弟根宝不是个省油的灯,三天两头给家里惹是生非。终于有一天,他和街上的混混将一个学生的眼睛打伤,被公安人员铐走了。
谁料到,弟弟闯下的祸却由姐姐来买单!
二锁现在都清晰的记得,当时去他家的情景。
根宝出事的那天,也正是中考临近的前几天,由于米小鹿请假在家,他就把那张填报志愿的信息表给送了过来。
一推开篱笆门,看到的是满院的狼藉:篱笆墙敞开了两个大豁口,毛驴车侧翻在井水旁,豁牙牙簸萁和铁锹等一些农具四散五延地被扔在院里。
两头半大黑猪也赶集似的从圈舍里跑出来,“哼哼”着四处乱窜。
几只红冠子绿尾巴大公鸡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不顾“廉耻”,东一泡、西一坨屙尿的满院都是……
他正要进门,听到里面传来小鹿妈的哭声,“呜呜 ,根宝你这个灰猴,家里是少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钱由着你花,活儿一点也不让你沾,可咋还捅下这么大
“快不要号丧了,麻求烦老子了!”是米小鹿父亲的声音。
这时,又听到一个男子说,“姐,姐夫,我听二舅家的宝柱说,他连襟的弟媳表哥的三妹夫在政府当了个大官,估计能在这件事儿说上话。不过,他家现在正需要一个有文有点儿文化的保姆了,我看咱家的小鹿正合适。”
听到这话,米小鹿的娘似乎停止了哭泣声,高兴地说,“行了,行了,就让三拉去给人家当保姆吧!”
“谁爱去,谁去!我是不会去的。”
三拉坚决地说。
“你不管你弟死活了?”此刻,母亲中气十足。
“他犯了罪,凭什么让我去给他擦屁股?”米小鹿冷笑。
“就凭你是他姐!”
“我宁愿不当这个姐!”
一贯温顺的三闺女竟一句不让,与母亲顶起了嘴。
“少说废话,明天你就拿上铺盖卷去城里,这事儿哪还由得你做主?”
此刻,一家之长的父亲充分发扬着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权威,他黑着那张“长马”脸 ,一槌定音似的下着命令。
“我说过了,我不去,再过几天就中考了!”小鹿继续坚持着。
“反了你了,女娃家念什么书?终究还不得杵牛屁股眼?”
“这些年,就顾念那破书,耽误了多少农活儿?村里有几个女子上学的,白瞎那两个银钱!”
“我念书这么多年,你们掏过一分钱吗?”
“死丫头片子,你还敢还嘴?我看你皮痒痒了!”
父亲说着就操起来炕上的笤帚。
“三儿 ,根宝毕竟是咱家唯一的香火,他真的坐牢了,以后出来,谁家闺女能给咱做媳妇儿?咱家以后不就断根儿了吗?”
“奶奶,您别说了,今天 ,我说什么也不去!”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又打在米小鹿洁白的脸上,顿时,她的脸颊就像发面一般肿了起来!
“滚,赶快滚,最好再也不要回来!我们家就当没有你这个死人!”父亲怒喊着去拉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哗、哗”的暴雨如瓢浇一般从天上往下倒,地面上已经变成了一片明海。
米小鹿用手背抹了脸上的泪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冲进了雨幕。
“造孽呀!”身后传来奶奶捶胸顿足地呜咽。
刚跑出院门,她就浑身湿透!
二锁看见米小鹿捂着脸哭着跑了出来,雨点儿很大,也很密集,天空不一会就白蒙蒙一片了,他赶紧追了出来,可奇怪的是,一眨眼,米小鹿就不见了。
他也此时被淋成落汤鸡,浑身湿漉漉的直打颤!看这鬼天气没有停的意思,而他一下子又找不到人,没办法就跑着回家了。
回到家后,雨还在下,他内心感到很不安,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娘。娘听后,二话不说,立刻拿出三个蛇皮袋,娘俩一人披了一件儿,又给米小鹿拿了一只,就又冲进了雨幕!
他们在米小鹿家的附近转了一大圈儿,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正在灰心失望时,他妈忽然看到邻居家的羊圈门虚掩着,跑进去一看,米小鹿果然在那里,浑身已经湿透,此刻像筛糠一样哆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二话不说,赶紧背起米小鹿就到了刘大夫家里。
掌灯时分,米小鹿清看到自己躺在了暖和的被窝里。
好心的巧珍嫂子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条,催促着让她赶紧趁热吃掉,发发汗。
吃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面条 ,米小鹿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流浪猫,凄凉极了。
不一会儿,贺大夫将满满一海碗草药汤送到她床前。
第二天公鸡打鸣时,米小鹿已完全神清气爽了。
最终,米小鹿为了家里这颗众菩萨庇佑下的“独苗”,她默默放弃了几天后的中考。傍晚时分,这个善良的令人心疼的女孩就坐上了开往省城的趟最后一趟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