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为什么受爱戴
苏格拉底到底为什么如此受学生的爱戴?
或许因为他既是一名哲学家,又是个极富人情味的人:他在战场上冒着极大的危险救了亚西比德的命,他喝酒时极有绅士范儿,毫无顾忌却又不失分寸。但毫无疑问,他那谦逊外表下无穷的智慧才是学生最为崇拜的:他从不说自己拥有智慧,而只称自己爱慕智慧、追求智慧,他爱智慧,却又不把智慧当作自己的职业,而是当作自己的挚爱。据说德尔菲城具有非凡能力的祭师称苏格拉底是最聪明的希腊人,而苏格拉底本人则将其解释为对其哲学起点即不可知论的认同——我所知道的唯一事情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学会怀疑时,哲学便产生了——尤其当这些怀疑针对的是我们曾经珍惜的信仰、教条和公理时。谁知道这些信念是如何令我们深信不疑的呢?谁又能知道它们不是被些隐藏在思想外衣下的不可告人的欲望引发的呢?唯有当思想者回过头来反思自身时,哲学才有真正的意义。就像苏格拉底所说:认识你自己!
柏拉图的成熟
柏拉图在外漂泊了十二年,于各处汲取智慧的养分,踏访每一处神圣的殿堂,思索品味每一条坚定的信条。有人说他也曾去过犹地亚®,并在那里接受过社会主义先知们的传统式短期培养。甚至有人说他还去过恒河两岸,学习印度人的神秘冥想功夫。但这些是真是假,我们已无法考证。
公元前387年,柏拉图返回雅典,年届四十,历经的种种人事已使他成熟。
他的身上褪去了一分年轻人的狂热,收获了一种全新的思想视野。在这种视野中,极端往往能够体现片面的真理,而问题的各个方面融会在一起便构成了对真理全方位的诠释。他集聪明才智与艺术天赋于一身,哲学家与诗人得以同生在一个灵魂里,他还自创了一种能使美与真并行其中而不相违背的表达媒介——对话。我们可以相信,哲学从未披上过如此光鲜亮丽的外衣,此后也没有过。即使在译本中,这一文体依旧闪闪发光、跃然纸上。他的崇拜者之一雪莱曾这样评价道:柏拉图前所未有地将严谨精深的逻辑推理和热情奔放的诗歌融为一体,用绚丽缤纷却不失圆润和谐的段落谱出一曲曲令人无法抗拒的美丽乐章,说服并推动着读者紧随其前行,脚步急促得仿佛没工夫喘气一般。
欲望情感知识的综合体
柏拉图认为,人之行为有三种根源:欲望、情感和知识。欲望、食欲、冲动,本能——这些是一类情感;精神、志向、勇气——这些又是一类知识;思想,智慧、理智——这些也指向一类。欲望发端于腰部;从根本上说,它是性欲进发的能量储备池。情感生发于心脏、传送于流动的血液;它是经验和欲望的有机共鸣。知识源自大脑;它是欲望的眼睛,亦能成为灵魂的向导。
这些能量和品质是人所共有的,只是程度存在差异。有些人完全是欲望的化身,他们有着不知安分、贪得无厌的灵魂,浸淫在对物质的索求和争夺中,燃烧于对奢侈和炫耀的渴望中,对他们而言,得到的永远赶不上自己欲求的:这些人主导和操控着工业;而另一些人却登上了情感和勇气的殿堂,与其奋斗的内容相比,他们更关注胜利本身;他们骁勇好斗却并不贪得无厌,他们以拥有权力而非财富为傲,他们的快乐来自战场而非市场;这些人组成了世界上的陆军和海军。最后一些人,他们的乐趣是思考和理解,他们远离市集和战场,独自沉浸在思索的静谧、清净之中,他们的意志是光而不是火,他们的天堂是真理,而不是权力:这些人拥有智慧,但不为世人所用。
柏拉图的晚年生活
然而在其漫长一生的最后几年,我们的哲学大师还是相当快乐的。他桃李满天下,所到之处备受尊敬。他在学院中安享平静,在一群群学生中徜徉,不时给他们分配些问题和研究任务,再来时就听听他们的报告并回答些问题。拉罗什福科圆说:没有几个人知道该怎么度过晚年,柏拉图显然知道像梭伦®那样学习,像苏格拉底那样教学;引导热切的年轻人,寻求伙伴们学术上的爱戴。学生爱他如他爱学生一般;他既是他们的哲学导师,又是他们的朋友。
他的一位即将踏人婚姻深渊的学生邀请他参加酒宴,年逾八十的柏拉图高高兴兴地前往。当众人在欢声笑语中欢度良宵时,这位老哲学家退到屋里一处安静的角落,在一只躺椅上小憩。第二天早上,酒宴散场,疲倦的人们走过来想要叫醒他,却发现昨晚这位老人已然安详地、毫无挣扎地从小眠进入了永久的长眠。全体雅典人一路送他到墓地。
亚里士多德理想中“超人”
亚里士多德的理想人物并不仅仅是个形而上学学者:
他不冒不必要的风险,因为很少有他会十分在意的东西;然而,在巨大的危机中他愿意献出生命——因为他知道,在某些条件下生存是不值当的。他乐于助人,虽然他对别人为他提供服务感到羞耻。表达善意展示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接受恩惠则象征着卑微屈从······他从不抛头露面······他爱憎分明; 他敢说敢做,因为他轻视其他一切人和事······他从不疯狂崇拜,因为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伟大的。他无法恭维他人,除非那人是他的朋友,恭维是奴隶的特点······他从不感到憎恨,对于伤痛也总是很快忘记和痊愈······他不善言谈·····自己是否受到赞扬他不关心,别人是否受到谴责他也不关注。他不说别人的坏话, 哪怕这人是他的敌人,除非只关乎他们自身。他举止稳重,声音低沉,言谈得体; 他从不匆忙慌张,因为他关注的只有少数几件事情;他不容易激动,因为凡事在他看来都不堪重要。发出刺耳的叫声和急促的脚步是因为这个人太在意·····
他以高贵、坦然的姿态对待人生的起伏,尽其所能,随遇而安,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将军以充分的战略指挥着自己有限的兵力一样······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乐于独处,而无德无能之人则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并且害怕孤独。
这便是亚里士多德的超人。
培根的独白
在《自然的解释》的序言中,他写到了这次从哲学转向政治的重大决策。
这是一段不可不读的独白:
因为我确信自己生来是为人类服务的,并且认为照料公众福利的举动属于公共权力范围,对所有人公开,就像水和空气一样。于是我扪心自问:什么最有益于人类,怎样的工作性质最符合我的天性。当我四下搜寻时才发现,任何工作都比不上技术进步和发明创造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更显著······最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够成功——不仅仅是在某一项特殊的发明创造上,不管它多么有用——而是在自然界点亮一盏明灯,起初它会照亮人类现有发现的边界,当升得更高时,它便会将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都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在我看来,这样的发明者才称得上是宇宙中人类王国的开拓者、人类自由的捍卫者和禁锢人类发展种种必然性的终结者。此外,我发觉自己的天性尤其适合对真理进行深思熟虑。因为我的头脑足够机敏,能够一下子发现那最重要的因素——我指的是对共性的辨认——而同时又能够足够稳重,专注地观察那些细微的差别。我拥有钻研的热情,能够不匆忙下结论,乐于沉思,谨慎抉择,敢于承认并改正错误,整理思绪一丝不苟。我既不沉迷于猎奇,也不盲目崇敬古迹。欺骗更是为我所不齿。综合以上几点原因,我认为我的天资和性格与真理确有些亲近和关联。
但是,我的出身、抚养和教育通通将我引向政治,而不是哲学事实上! 我从小就浸染在政治中。与许多年轻人一样,我时常因头脑中不同的观点而摇摆不定。我还感到,为国家担负义务是我最特殊的使命,这是生活中其他职责所不能比拟的。最后,我心怀一线希望,如果我能够在政府中担任一定的官职! 那么我就可能获得稳固的帮助和支持,以助我一臂之力,完成我命中注定的使命。
培根的实用主义哲学
隐居生活最好——这是他的格言。而他似乎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更喜欢静思还是活跃的生活方式。他希望能像塞内加那样,当哲学家的同时兼任政治家;尽管他怀疑这种方向不同的生活会缩短他的前程,削弱他的成就。他写道:将每日的沉思与活跃的生活结合起来,或是退休后全身心地投入沉思,很难说究竟谁更有害或阻碍心灵的成长。
他认为,学习不能是唯一的目的,它自身也算不上智慧;知识不运用于行动便只是苍白无力的学术虚荣而已。投人过多的时间在学习上是懒惰,将学到的知识过多的用于装饰是虚伪,全凭书本上的教条下决断是学究气······手工业者讨厌学问,头脑简单之人敬仰学问,而真正有智慧之人运用学问;因为学问本身并不教你如何运用,而需要一种脱离它、超越它、由观察得出的智慧。'"
这是一个新的标签,它标志着经院哲学的终点——即知识从应用与观察中分离出来——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经验和效果上,这是英国哲学的典型特征,并最终在实用主义那里达到顶峰。
他最优美的文学作品《论说文集》(1597-1623)表明他挣扎在政治和文学这两位爱人间,难以抉择。在《论荣誉与名声》中,他将各种等级的荣誉都献给了政治和军事成就,没留一点儿给文学或哲学。而在《论真理》中,他又写道:探索真理,即哄她开心或向它求爱;认识真理,即赞颂它;相信真理,即享受它;这些是人类天性中至高无上的善”。通过阅读书籍,我们与贤人交谈,而通过行动我们则和傻子对话。这就是说,我们得懂得如何选择自己的书籍。对此,他有一段著名的话语:
有些书只可浅尝辄止,有些书应该囫囵吞下,有些书则得细细吜嚼、慢慢品味。无疑,这些不同种类的书只是浩瀚无际、奔流不息的笔墨海洋、奔流中的一票,而我们的世界却每天浸泡其中,被污染及至被淹溺。
意大利人有句不太雅的谚语:他是个大好人,好得一无是处。@培根将自己的说教与实践结合在一起,并建议把虚伪与诚实聪明地混合起来,就像合金可以既保留较纯、较软金属的特性,又能延长保存时间。他渴望一种充实而又丰富多彩的人生,能够与一切开拓眼界、深邃思维的事物接触。他并不倾心于纯粹的沉思生活,跟歌德一样,他鄙视不导向行动的知识:人们应该知道,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只有上帝和天使是纯粹的旁观者。
培根对于爱情和事业关系的思考
培根在神学和伦理学方面的价值低于其在心理学上的成就。他是一位不受蒙骗的人性分析师,并将手中的利箭射进每个人的心中。即使是最陈旧无味的题目在他那里也能令人耳目一新:”男人一结婚,马上就成熟七岁',"常见的是坏丈夫都有个好妻子。(培根是个例外),单身生活适合牧师,因为慈善之流如果要先填
满一座池塘,将几乎不可能再用来浇地了······如果他有妻有儿,就等于向命运交托了人质;因为他若要达成大业,无论善恶,妻儿总是障碍。'"培根似乎工作太过勤奋以至于没有时间恋爱,或许他从未深刻地感受过爱。要谈谈这样一种过度的感情是 件很奇怪的事······从没有一个骄傲的人会荒谬到将自己想象成如情人眼中的自己那般美好······你可能会发现,在众多伟大和实现了自身价值的人当中(不论古今,只要是我们还记得的),没有一个是为爱而痴狂的;这说明,伟大的精神和事业能杜绝这种柔弱的感情。
相比爱情,他更看重友谊,尽管他保持着对后者的怀疑。世上鲜有真正的友谊,尤其是在地位相等的人之间,但它常常被夸大。友谊存在于上下级之间,因为两方能做到各取所需、互利共赢······友谊最主要的益处在于释放心中的愤懑郁气,它们由各种情感引发和诱导的。朋友就是耳朵。那些希望朋友能够敞开心扉、坦诚相见的人其实是自己心灵的吞噬者······那些头脑中充斥着各种思想的人,他的智慧和领悟力能够在与他人的交谈中变得愈加清晰,甚至迸发灵感;他能够更加灵活地指挥自己的思想,他能够更加有序地指引它们前进;他能够监控自身的思想通过语言向外表达的进程;最后,他能够超越自己,变得更加聪慧;由此可见,一小时的交谈远胜过一整天的沉思。
培根的生活成功学认知
尚未经历名利场上的大起大落,培根对如何升迁给出了一些初级建议。首先需要的是知识:关于我们自己以及关于他人的知识。自知只是一半,而了解自身的主要价值是作为了解他人的有效手段。
我们必须勤奋地了解与我们接触的各类人——他们的脾气、欲望、观念、习俗、习惯,他们主要依赖的协助、帮助和保障,以及他们从何处获得权力; 们的缺点和弱点,这是他们的主要空隙和可乘之机;他们的朋友、派系,上司、庇护人、敌人、嫉妒者以及竞争对手,接近他们的时机和方式······不过开启他人内心最可信的钥匙便是研究和挖掘他们的脾性及本性,或者他们的目的和计谋,评判相对弱小且简单的人最好靠辨别脾性,而那些相对谨慎和保守的人则需考察其谋划······通向这些考察的最短途径依赖于以下两点,那就是:
第一,交大量的朋友·····
·第二,在言论自由和言行谨慎之间遵守中庸之道和适度原则······不过,最重要的是切忌将自己表现得过于善良和友好,这对建立良好的自我形象和维护自我权利大有裨益,否则将会使自己暴露于伤害和谴责之中;一定要······时不时地迸发一些自由、慷慨的思想火花,哪怕它们所含的刺并不少于所含的蜜。
“心理学家”莎士比亚 培根的伟大和弱点
他无数次提到早年的生活和婚姻的艰辛。他时常开些粗鄙、下流和双关语玩笑,这放在一个温和的浪荡子身上再自然不过,仍未脱离跟斯特拉福德城的小痞子和屠夫之子的习气——但是,这在一个镇定、平和的哲学家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卡莱尔称莎士比亚为最伟大的智者,然而他更像最伟大的幻想家和最敏锐的观察者。他无疑是位心理学家,但不是一位哲学家,他不具备为了自身和全人类的目标而整合成形的思想体系。他沉浸在爱与被爱的问题中,只有伤心欲绝时才在蒙田的诗句中想起哲学。否则,他便心甘情愿地接受眼前这个世界;他的目光并不集中在使柏拉图、尼采、培根变得高贵的哲学复兴梦想上。
热切推崇统一,渴望将其协调的智慧普及至一百多门科学中,这既是培根的伟大之处,也是他的弱点。他希望自己能像柏拉图一样,是一位卓越的天才,站在高石上俯瞰世间的一切。他为自己抗起了万千个任务,却在重压下垮塌了;他的失败情有可原,因为他担负的太多太多。他未能到达科学的理想之地,却如考利在墓志铭上所写,他至少站在了边界上,指点着远处的美好景观。
斯宾诺莎的哲学思想
翻开斯宾诺莎的下一本书,扑面而来的是哲学文献中的精华。斯宾诺莎告诉我他为什么为了哲学而放弃一切:
经验告诉我,所有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事情都是徒劳的和微不足道的,当我意识到所有我所恐惧的事物和所有使我感到恐惧的事物,除了我们的思想受到它们的影响之外,它们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时,我最终决定去探索是否存在真正好的事物,并能够传播这样的美好——这样的思想不会受到其他一切事物的影响。我是说,我决定去探索是否能够发现和获得享有绵延的终极幸福的能力······我知道获得荣誉和财富有很多好处,但是如果我想认真地研究一个新事物的话,我应该停止追求这些······一般,一个人拥有这两样东西越多,快乐感也就越多,也就越想进一步增加它们。任何时候如果我们的愿望遭受了挫折,我们也会遭受极深的痛苦;名誉也同样,如果我们追逐名誉,那么我们必须调整我们生活的方向:取悦别人,不能惹人讨厌,还要揣摩别人喜欢什么······但是,对一件永恒且无穷的事物的热爱会使我们的思想享受愉悦,避免所有这些痛苦······最好的情况是我们的知识能够和整个自然保持一致······心灵懂得越多,也就能更好地理解自然的力量和秩序;而越多地了解自然的力量和长处,也就能够越好地摆正自己的方向并为自己定下规则;越多地了解自然的秩序,也就能够越容易地将自己从无用的事物中解放出来,这就是整个的方法。
只有知识能带来力量和自由,唯一的永恒快乐就是追逐知识和理解的愉悦;但此同时,哲学家肯定也是一个常人和一位公民。
伏尔泰的地域观
伏尔泰对国籍也非常淡然,就像一个四海为家的人,他没有字面意义上的爱国主义。他说,爱国意味着一个人除了自己的国家之外仇恨其他所有国家。如果一个人希望自己的国家富强,但是又不牺牲他国,他就是一位理性的爱国者和世界公民。®伏尔泰是一个"优秀的欧洲人,他在法国还与英国、普鲁士打仗时,赞美英国文学和普鲁士国王。他说:只要国家之间存在战争,他们中间就没什么好选的。
晚熟的康德
康德体质虚弱,不得不采取严格的养生措施,但他觉得没必要看医生。他的养生之道让他活到了八十岁。七十岁时,他写了篇散文《论精神凭借坚定意志克服病痛》,他最推崇的一条准则是只用鼻子呼吸,尤其是在户外时。因此在秋、冬、春三季,散步时他不允许任何人和他说话。宁可沉默也不能感冒。他甚至在固定长袜时也会用到哲学——将带子穿过裤袋,末端绑上装在小盒子里的弹簧。做任何一件事前,他总要把一切都考虑周全,也许这就是他一辈子单身的原因。他曾先后向两位女士示好,但是由于他总是考虑过多,其中一位嫁给了一个更有勇气的男士,另一位则在他决定前就离开了哥尼斯堡。或许他和尼采一样,觉得婚姻会成为他追求真理的羁绊。塔列朗曾说:已婚的男子会为了金钱不顾一切。在康德二十二岁时,风华正茂的他怀着满腔热情写道:我已决定我的方向。我将踏上征程,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我前进的步伐。
尽管贫穷困厄、默默无闻,他仍坚定不移,花了整整十五年撰写、修改他的著作,直到1781年完成,那时他已经五十七岁了。没有人比他成熟得更慢了,但也从没有一本书像他的著作这样让哲学界震撼。
我们看到了这位淳朴矮小的哲学家的缓慢成长:大约五英尺高,谦逊,瘦小,然而在他的大脑里却蕴涵着或酝酿着影响最为深远的近代哲学革命。一位传记记者说,康德的一生过得就像是规则动词一样,非常有规律。海涅说。不管是起床、喝咖啡、写作、授课、用餐还是散步,康德都设定了时间。当康德身着灰色大衣、手执拐杖,走出家门朝菩提树小道——现在仍被称为"哲学家之路”进发时,邻居们就知道已是三点半了。一年四季,不管是天气阴沉还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他都坚持散步。他的老仆人兰普则夹着一把伞步履艰难、焦虑地跟在他后头,就像是谨慎的象征。
穿一只鞋的黑格尔
在那些快乐的岁月里,黑格尔老得特别的快。他变得心不在焉,和故事书里的天才一样,有一次,他只穿了一只鞋就走进讲堂,他没有注意到,另一只被他落在了泥潭里。1831年,霍乱传到柏林,他身体虚弱,成为这种传染病最早的受害者之一。病了一天后,他突然安静地睡去了。正如那个时代见证了拿破仑、贝多芬和黑格尔在一年间相继出世,1827年到1832年间,德国相继失去了歌德、黑格尔和贝多芬。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是德国最伟大年代最后的辉煌。
悲观主义者:叔本华
1788年2月22日,叔本华生于但泽,父亲是有名的商人,脾气暴躁,但精明能干,个性独立,热爱自由。1793年,叔本华五岁,因为当时但泽被波兰吞并,当地人失去自由,于是举家迁往汉堡。叔本华是在浓郁的商业氛围里长大的,在父亲的要求下,他选择了经商,但很快便放弃了。尽管如此,这一短暂经历却在叔本华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率直的性格、思维的现实主义倾向以及对世界和人类的深入了解。
这一切使叔本华不同于学院派哲学家——这些哲学家也正是他所瞧不起的。1805年,叔本华的父亲自杀身亡。他的祖母已在他父亲去世之前死于疯癫。
叔本华说:人的性格、意志遗传自父亲,智慧遗传自母亲。叔本华的母亲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后来成了一名小说家,名噪一时。她是个性情中人,但脾气暴躁,而叔本华的父亲却枯燥乏味,所以两人生活并不愉快,叔本华的父亲一离世,母亲便开始追求自由性爱,搬到魏玛,因为魏玛的社会氛围正好契合她的这种生活方式。对此,叔本华就像听说母亲再婚的哈姆雷特,反应异常激烈,他跟母亲大吵了一场,但也正是这场争吵,让叔本华学到了许多关于女人的片面真理,叔本华甚至还将这些真理用于他的哲学思辨。在母亲给叔本华的一封信中,我们可以一窥当时两人的关系:你很让人受不了,很烦人,跟你生活在一起很难,你的自负遮蔽了你所有的优点,而且,正因为你改不了对别人吹毛求疵的恶习,你的优点变得毫无用处。
最后两人决定分开居住,叔本华只在母亲举办家庭招待会时才前往她的住所,而且仅以客人的身份出现。其实,叔本华和母亲在当时并不相互仇视,两人都能做到彼此像陌生人一样彬彬有礼。叔本华的母亲因为允许歌德来她家时带上妻子克里斯汀娜,而赢得歌德的好感。有一次歌德告诉她:她的儿子将会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这句话反而使事态急剧恶化,叔本华的母亲从未听说过一个家庭能容得下两位天才。最后,两人的争吵白热化,叔本华充满了怨恨,他告诉母亲:唯有通过我,你才能为后人所知。这件事以后,叔本华很快离开魏玛,在她母亲人生的最后二十四年里,两人一直没有见面。在母子关系上,有着类似命运的还有出生于1788年的拜伦。在这种家庭环境下,他们注定悲观。一个得不到母爱甚至被母亲憎恨的人是没有理由迷恋这个世界的。
与此同时,叔本华读完了预科和大学,并自学了许多。他全身心地投向爱情、投入世界,其结果深刻影响了他的性格和思想。叔本华变得忧郁多疑、愤世嫉俗,内心充满了恐惧,幻想着种种不幸。他从不上理发店,从不忘把自己的烟斗牢牢锁好,睡觉时还要在床边放一把上膛的手枪——大概是为了防备盗贼。叔本华忍受不了噪音,他曾写道。很久以来我一直坚信,一个人所能承受的噪音量和他的智力是成反比的。看来,对噪音的承受能力可以公平地衡量一个人的智力······对于智力超群的人来说,噪音是一种折磨······敲门声、锤子的敲打声、乱摔东西的声音,这些精力过旺的表现使我终日苦不堪言。'"他变得妄想偏执,孤芳自赏。错过成功和名望以后,他开始转向内心,啃噬自己的灵魂。
单身主义者
作为一个理性的悲观主义者,叔本华没有掉入乐观主义者以写作为生的陷阱。他继承了父亲的财产,凭着这笔钱,他的生活虽说不上奢华,但也还算舒坦。后来他明智地把钱用在投资上,这种智慧与其哲学家的身份有点不相称。有一次,它入股的一家公司倒闭了,其他债主商定要求公司退还七成欠款,叔本华却竭力争取全额退还,并取得成功。叔本华有足够的钱在公寓里租用两个房闻,就在这里,他度 过了人生的最后三十年,没有伴侣,只有一条狗陪伴。他把这条小卷毛狗叫作”阿特码”,但镇上爱开玩笑的人喜欢叫它:小叔本华。叔本华通常在一家叫作英伦花园的餐馆吃饭,每次吃饭前,他总会把一枚金币放在桌上,吃完后再放回口袋。
最后,也在意料之中,一位愤愤不平的服务员上前问他这个日日不变的仪式到底是什么意思。叔本华告诉他,这枚金币是他的一个无声的赌注——如果英国官员在吃饭时能够谈点马、女人或者狗以外的话题,他就把这枚金币投进慈善箱。
成名的乐趣
尽管年事已高,叔本华却尽情享受着成名的乐趣:他贪婪地阅读关于他的所有文章,而且告诉朋友,所有评论,无论大小,只要能找到,都要寄给他,邮资由他支付。1854年,瓦格纳把自己的作品《尼伯龙根的指环》寄给叔本华,并附信表达了对叔本华音乐哲学的欣赏。就这样,这位伟大的悲观主义者在晚年几乎成了一名乐观主义者。吃过晚饭,他总会忘情地吹起长笛,感谢时间让他从青春的火焰中解脱出来。人们不辞万里从世界各地赶来拜访他。1858年,叔本华七十岁生日那天,贺寿的声音从五湖四海的各个角落传向他的住所。
时日不算太晚,但离叔本华辞世也仅剩两年时间。1860年9月21日早晨,他独自进餐,身体还相当硬朗。二小时后,女房东发现他还坐在桌边,但已经去世了。
哲学家眼中的性吸引法则
父亲服从母亲、父母服从孩子、个体服从物种,这一切都是”爱的形而上学”在起作用。首先,配偶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双方是否适合生育,尽管该选择过程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了。这就是性吸引法则。
一方在寻找配偶时,总会选择那些能够弥补自身缺陷的配偶,因为他们怕自己的缺陷遗传给后代······因此,体弱的男人会寻找强壮的女人作为自己的配 偶······如果对方的优点是自己所没有的,该方就会把这种优点视为美;如果对方的缺点也是自己所没有的,该方甚至也会视之为美。在体格方面,为了尽可能地延续自己的物种类型,一方会完善自身,并与另一方保持互补,如此:
一方就会渴望与其独一无二的另一方结合在一起······我们会带着强烈的意识思考人体的各个部分······一位女士让我们感到愉快,我们便会带着挑剔的眼光细细打量她······在这些情况下,决定我们行为的是一种超越个人的东西,尽管作为当事人,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当一个人过了最适合生育的年龄,他(她)对异性的吸引力便会慢慢减弱······青春总是令人向往的,即使这个人其貌不扬; 随着年华老去,美丽也会荡然无存······每一对恋人······他们唯一重视的只是生育一个拥有特定性格的孩子,因为对于恋爱,占有最为重要,情感交流则无足轻重。
不过,在一切两性结合中,那些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是最令人沮丧的,因为婚姻的目的不是愉悦个人,而是延续物种。一句西班牙谚语如是说:因爱而结婚,悲叹度一生。在各种以婚姻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中,有一半都相当荒谬,因为作者只把婚姻当作爱的结果,却不知道人类结婚其实是为了物种延续。一旦达到生殖目的,大自然才不管父母是否”永浴爱河",即是永远幸福,还是短暂快乐后不欢而散。因此,由父母包办的婚姻往往比基于爱情的自主婚姻更为幸福,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反对父母意愿、为爱情而结婚的女子也是令人赞赏的,因为她选择了最重要的东西,她的行为符合大自然的精神(更确切地说,符合人类物种的精神),而包办婚姻完全出于父母自私自利的目的。爱情是最佳的优生基础。
爱情是大自然设下的骗局。在婚姻中,爱情会慢慢消逝,人类对爱情的幻想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唯有哲学家才能在婚姻中感到快乐,但哲学家是不结婚的。
个体生命力对生殖细胞的依赖
个体是物种延续的工具,这种个人相对于物种的附属关系还体现在个体生命力对生殖细胞的依赖上。
我们把性冲动比作一棵树(物种)的内在生命,个体生命依靠这棵树而壮大,它像一片树叶,不仅从树上吸取养分,而且又给树提供了营养。这就是为什么性冲动会如此强烈,会从我们本性深处一跃而起。阉割个体就等于把他从其赖以生存的树上砍下来,然后任其像落叶一样枯萎,他的智力和体力会随之衰退。对各种动物个体来说,受精过后便是短暂的疲愈以及各种能力的衰退,大多数昆虫受精后便会迅速死亡。对此,科尔苏斯曾说:射精意味着部分精力的丧失。对于人类,个体生殖能力的丧失意味着走向死亡,无论在哪个年龄段,过度使用生殖能力都会折寿,而节制性欲却能提高人的种种能力,尤其是肌肉的力量。也因此,性爱的节制被纳入希腊运动员的训练内容中。限制性爱同样能够延长昆虫的生命,甚至能使它们活到来年的春天。这一切都表明,从根本上
说个体的生命其实是属于物种的,个体只是向物种借用生命罢了······生育是整个过程的最高点。生育完成以后,该个体的生命将迅速或者缓慢地衰亡,而新的生命则确保了物种的延续。将来,这个新生命也将经历同样的生育、衰亡的命运······因此,死亡和繁殖的交替就像物种的脉搏······死亡之于物种犹如睡眠之于个体······这就是大自然生生不息之道······
青春的快乐
要想快乐,我们就要像年轻人那样天真无知。在年轻人眼里,不论是按个人意 志行事,还是自我拼搏,都是快乐的。那时的他们还没有发现贪得无厌、令人疲倦的欲望,他们还不知道,愿望的满足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失败是必然的。
我们的青春是快乐的。为什么这么说?部分原因在于,青年时期的我们在攀向人生高峰,还看不到死亡。死亡栖息在另一边的山脚下······在临近死亡的最后岁月里,我们每天都活得像死囚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绞刑台……一个人只有在世上活得久了,才会懂得人生的短暂······从生命力消耗的角度看;
三十六岁以前,我们就像靠利息生活的人,今天花的钱明天可以靠利息挣回来,但过了三十六岁,我们的处境会变得和动用血本的投资人一样······正是这种对灾难的恐惧使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渴望拥有财富······因此,如果说青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那么,柏拉图在《理想国》开篇中所说的话更有道理,他说:
应该把奖励献给老年人,因为人类遭受兽欲的困扰这么久,到了老年终于解脱了······但是,还有一点不能忘记,当这种欲望消失时,人生的精髓也就没有了,剩下的仅是一个空空的外壳。或者从另一个角度看,人生从此就变成了一出喜剧,真正的演员已经退场,在台上继续表演的,是穿着同样服装的机器人。
人生的出路在于智慧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追求物质财富的荒谬。傻子们都以为,只要获得了财富, 意志便可得到完全满足,有了钱,便有了实现各种愿望的万能钥匙。渴望金钱、热爱金钱胜过万物的金钱至上主义者往往为人们唾骂,但是,如果一样东西真的能够像永不疲倦的普罗特斯那样任意变形,可以随时变成人们那漂泊不定的愿望或各种欲望所追求的东西,那么,人们自然会爱上这样东西,基至可以说必然会爱上它。
别的东西只能满足人的一个愿望,唯有金钱是绝对的好东西······因为金钱意味着可以实现一切愿望,尽管这种实现是抽象的、不可见的。不过,为聚财而活的人生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除非我们知道如何将财富化为快乐。这是一种需要教养和智慧的艺术。对感官的追求不会给人长久的满足,所以,一个人必须像懂得生财之道那样懂得人生的目的。人们对财富的渴望是对教养的渴望的一千倍,尽管人们都知道,
要想获得幸福,一个人的内在比他的外在重要得多。对一个没有精神需求的人,我们可称之为庸俗者。庸俗者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闲暇时间,对他来说,静静地享用闲暇简直是勉为其难,于是,他贪婪地四处寻求新的感官刺激,最后败给了那有闲富翁及享乐人士的克星——无聊。
人生的出路在哪里?不是财富,而是智慧。
理性凌驾于意志
理性这种凌驾于意志之上的力量能够从容不迫地发展。知识可以使欲望变得温和、平静,此外,认为一切事情都是先发事件的必然结果的决定论哲学在驯服人类欲望方面也再添砝码。假设有十件事情令我们烦恼,如果我们能够充分认识它们产生的原因,并进而了解它们的必要性和真实本质,我们便可以避免其中九件·····理性之于人类意志相当于马笼头和马嚼子之于难以驾驭的烈马。不论是对内在,还是对外在,理性都是必要的,能使我们完全满足的莫过于明晰的知识。'"我们对自己的欲望认识越多,我们就越不受欲望的控制,最能保护我们免受外在压力影响的是自我克制。塞内加说:如果想让万物臣服于你,请先臣服于你的理性。世上所有奇才中,最伟大的不是世界征服者,而是自我征服者。
哲学能够净化我们的意志,不能简单地认为哲学就是读书或是被动的学习,哲学是体验,是思考。
如果我们不断被输入别人的思想,自己的思想便会被束缚、被压抑,长此以往,我们的思维便会麻痹······由于头脑空空,大多数学者倾向于采用真空吸引法,即强迫自己吸取别人的思想······在对一个主题进行独立思考之前,便阅读与该主题相关的文章,这是相当危险的······在我们阅读时,另一个人会帮助我们思考,我们仅只重复了他的思维过程······因此,如果一个人花一整天来读书,那么,思考和知识便是对该文本的注释。如果我们对有限的生活经验进行了太量的思考、积累了大量的理性知识,那么,人生这本书的每一页上,就会每两行字后面跟随着四十行注释。
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观
我们是否幸福,不取决于我们口袋里有什么宝贝,而是取决于我们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轻信权威是愚蠢的。别人的脑袋是龌龊之所,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那糟糕的脑袋里。
别人对你怎么看并不重要,因为说到底,人人都是孤独的。重要的是,孤独的我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相比于外界,我们从自身获得的幸福要多得多·····
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怎么样,主要取决于我们怎么看它······对一个人来说,由于一切存在物、一切发生的事情只存在于他的意识中,一切事情只为他发生,所以,最重要的莫过于意识的构成······因此,亚里士多德的话其实道出了伟大的真理,他说:幸福就是自给自足。
要摆脱无止境的痛苦,就要对人生进行理性的思考,与各时代、各国家的伟大人物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因为伟人的一生就是追求理性的一生。无私的理性就像香水,散发的香气能够超越那些意志世界的愚蠢错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如此境界,他们把事物看成欲望的对象,于是,他们痛苦。如果要把事物看作纯粹的认识对象,需达到自由的境界。
天才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天才的秘密在于,他们能够清清楚楚、不偏不倚地感知到一切客观的、本质的以及普遍的东西。
正因为完全骈弃了个人因素,天才们才如此不适应这个务实、自私、充满意志的世界。天才们习惯于登高望远,所以看不到脚下,他们是轻率的、古怪的,他们总是抬头仰望星空,以至于会不小心掉入井中。天才们不爱交际,因为他们总是想着那些本质的、普遍的、永恒的东西,而其他人想的却是短暂的、具体的、眼前的东西,他们在思想上缺乏共同点,因此无法交流。一般来说,一个人喜爱社交的程度与其理性能力的贫乏程度及总体庸俗程度不相上下。'"天才们会自我补偿,他们不像那些长期依赖外物的人需要他人的陪伴。天才从所有美的东西中、艺术的慰藉中以及艺术家的激情中寻得乐趣······这些乐趣让他们忘怀生活的种种忧虑;补偿他们因意识清醒而日益增长的痛苦以及身处陌生人间的寂寞孤独。
但如此性情的结果却是,天才们不得不陷人与世隔绝的境地,有时甚至神经错乱。极端的敏感给他们带来痛苦、幻觉和强烈的直觉,这种敏感、孤独以及种种不适应结合在一起,足以切断心灵和现实之间的纽带。亚里士多德再次言中:哲学家、政治家、诗人、艺术家似乎都有着忧郁的性情。'"'癫狂与天才之间的直接联系的要归功于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物,如卢梭、拜伦、阿尔菲耶里等。经过在疯人院的一番努力调査后,我发现,许多病人都无可争议地拥有伟大的天赋,透过癫狂,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天分。
闲暇与悲观主义
叔本华承认,一个人的幸福取决于他的内在,而不是外在环境。我们对叔本华 的个人诊断便可从这里开始。悲观主义是悲观主义者的显著特征。患病的身体,神经质的头脑,闲暇但空虚、忧郁而又无聊的生活,这一切构成了叔本华哲学的生理学基础。拥有闲暇时间是成为悲观主义者的必要条件,因为活跃的生活态度通常会给身体和心灵带来高涨的情绪。叔本华很羡慕对人生目标的适度追求和生活的稳定带来的宁静,但就他的个人经历而言,叔本华只能对这些三缄其口。确实,"一个人无所事事时,静下来是很难的。叔本华有足够的钱让自己拥有闲暇时间,但他发现,连续不断的闲暇比连续不断的工作更让人受不了。也许,正是由于长久坐板凳这一违反自然的习惯,导致了哲学家忧郁的性情;过分抨击生活大概正是因为缺乏排遣生活的艺术吧!
没有悲剧的人生不值得活
拿破仑称帝、卢梭对理性的谴责、康德的理性批判以及叔本华本人的经历和其易怒的性格,使叔本华得出意志第一位和终极性的论断。也许,拿破仑在滑铁卢的战败以及在圣赫勒拿岛的流放也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但我们可以肯定,这种悲观更始自叔本华充满痛苦的生活。叔本华的意志是历史上最具活力的个人意志,它蛮横无理地向世界发号施令,但是,这样的个人意志,其命数就像那出生之日便昭示死亡的昆虫意志,毁灭是不可避免的,且并不光彩。叔本华从来没有想过,与其拒绝战斗,不如先战后败。叔本华不像阳刚、充满活力的黑格尔,他无心卷入斗争,也感受不到斗争的光荣。叔本华渴望安宁,却时时生活在纷争之中,无论走到哪里,他目之所及都是斗争。他不知道,斗争的背后,还有乐善好施的邻里,无忧无虑、快乐生活的孩子,年轻的男子、翩翩起舞的女孩,甘于奉献的父母和爱人,慷慨养育世人的土地,万物复苏时的美丽春天。
如果欲望满足后接踵而至的是新的欲望,我们又该怎么办?也许,最好的办法还是永不知足。古训说,快乐不在于占有或满足,而在于创造。健全的人渴望幸福,但他更渴望施展才华的机会,如果为了获得这样的自由和力量而必须忍受痛苦的煎熬,他会欣然接受,毕竟,这点痛苦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需要通过抵御痛苦 来提升自我,正如阻力能够令飞机起飞、使鸟儿翱翔,我们需要各种阻碍来砥砺我们的意志、激励我们成长。没有悲剧的人生不值得活。
活的漂亮,死得其所
死亡是可怕的,这千真万确。但如果一个人度过了正常的一生,对死亡的恐惧也就减了大半,只有活得漂亮,才能死得其所。
长生不老会让我们快乐吗?亚哈随鲁受到人类所能承受的最重的惩罚——永生,有谁会羡慕他?要不是因为生命如此甜美,死亡怎么还会可怕?拿破仑说,在内心里,不怕死亡的人都是无神论者。我们无需附和他,但我们可以大胆地说,活到七十岁的人肯定已经战胜了悲观。歌德 说过,没有人过了三十岁还是悲观主义者。但二十岁以前,几乎人人都是悲观的。
对于那些自我意识已经觉醒,妄自尊大的年轻人来说,悲观是一种奢侈。这些年轻人一旦离开共产主义式家庭的温暖怀抱,进人勾心斗角、贪得无厌、冷酷无情的社会,便会马上期盼回到母亲的怀抱;这些年轻人疯狗似的抨击假想的敌人和世间的罪恶,但随着年岁渐长,便会伤心地抛弃乌托邦等各种理想。人类在二十岁以前感受的是肉体的快乐,三十岁以后是思维的快乐,二十岁以前的快乐来自他人的保护和随之而来的安全感,三十岁以后的快乐来自为人父母和家庭的温暖。
尼采的重生
尼采向来善于自我欺骗,因此,他的自传并不可靠。他变得愤世嫉俗,像一个孤注一掷后惨败的失意者。宗教曾是尼采的生命支柱,而今,生活在他眼里空空如也,没有丝毫意义。在波恩和莱比锡期间,他突然与大学同学一起淫荡、纵欲,他甚至一改挑剔、考究的习惯,学会了吸烟、喝酒这些男人的嗜好。但很快,他便对酒精、女人、烟草产生了厌恶,他开始冷嘲热讽他那个时代国内流行的嗜酒之风。他认为,喝酒、吸烟的人难以清晰地感知、敏锐地思考。
也就在此时——1865年,尼采发现了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这是一面镜子,从中我窥见了世界、人生,以及我那骇人而又壮丽的本性。他把书带回自己的寓所,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叔本华好像是亲口在对我说,我能感受到他的热情,我似乎能够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为了放弃、为了拒绝、为了顺从,每一行字都在发出嚎叫般的声音。灰色调的叔本华哲学给尼采的思想留下了永久印记:当他虔诚地追随"作为教育者的叔本华时,甚至当他谴责悲观主义而认为悲观主义是颓废的一种形式时,他骨子里依然是不快乐的。他的神经系统似乎是为了忍受痛苦而精心设计的,他颂扬悲剧,赞美其为生命的快乐——这不过是又一次自我欺骗。尼采虽然宣扬宁静,爱命运,但从不付诸实践,
所以,智者的宁静、沉着的平静从未属于尼采。
尼采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他实际上更像日神阿波罗:尼采不喜欢酒神般的狂野活力,也不喜欢美酒、歌曲和温柔爱情,他喜欢细微、脆弱、精细的东西。他的哥哥,他有独特的敏锐气质,总是感到诚惶诚恐,瓦格纳对福尔斯特·尼采女士说,有时候,他会因为我的笑话而感到尴尬——然后,我便会使出浑身解数来给他讲我的笑话。尼采身上有许多柏拉图的影子,比如,尼采担心艺术会使人忘记坚强。性情柔弱的尼采天真地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他自己一样——他差点因此皈依基督教。也许,世上还没有足够的战争让这位儒雅的教授称心如意。然而,当他冷静下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瓦格纳和他都没有错,帕西法尔的温柔和齐格弗里德的力量都不可或缺,从宇宙的高度俯瞰,这些看似残忍的对立其实能相互融合,成为一个个有益的创造性统一体。尼采称之为星际友谊。正是这种友谊,将他与瓦格纳无声无息地维系在一起,与瓦格纳的交往是尼采人生中最为宝贵、最有意义的经历。
后来,尼采精神错乱了,但当他看到去世已久的瓦格纳的照片时,在头脑清醒的瞬间,他轻轻地说:我很爱他。
1879年,在盛年时期,尼采病倒了。他的身心遭受重创,匍匐在死亡的边缘。在病榻上为自己准备后事的时候,他还不忘战斗到底。他对他妹妹说:答应我,我死后,只有我的朋友才能站在我的棺材旁边,决不能有任何好事之徒。记住,不要让牧师或其他任何人在我下葬时散布谎言,因为那时,我再也无法保护自己了,让我诚实地以异教徒身份进入坟墓吧。但是,尼采痊愈了,这一充满英雄色彩的葬礼不得不推迟。
大病过后,尼采开始热爱健康,热爱太阳,热爱生命、欢笑和舞蹈,他还爱上了卡门的南方音乐。在与死神进行了一番殊死搏斗后,尼采的意志变得更为坚强,他变得乐观向上,即使在痛苦的时候也能感受到生命的甜美。也许,正因为这场大病,尼采决定接受斯宾诺莎的观点——面带微笑地接受自然的限制和人类的命运。他在悲壮而努力地践行着。在我心里,伟大便是'热爱命运'..····不仅要在任何情况下毫不气馁,还要爱它。
有局限的尼采
尼采因疾病与焦躁而变得孤独,他被迫卷入那场反抗人类怠惰和庸俗的战争,于是,他认为,一切伟大的美德都是孤独者的美德。他从反对叔本华关于个体淹没于物种之中的观点出发,提出个体应该获得不均衡的解放,摆脱社会控制的束缚。
爱情受挫以后,他开始猛烈攻击女性,这完全不符合他哲学家的身份,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也令人感觉相当别扭。失去双亲与朋友的尼采从来不知道,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来自于人与之之间的亲情与友谊,而不是统治与战争。他的人生不够长久,或者说不够宽广,他那些片面的真理也因此没有成熟为智慧。或许,再给尼采几年生命,他便能够将自己混乱刺耳的思想整理为协调悦耳的哲学之音。尼采在谈论耶稣时曾说过一句话,这句话用来形容他自己其实更为真实:他走得太早,他本应收回自己的学说,如果能够活到一个更为成熟的年龄,如果收回自己的学说、他就足够高贵。但是,死神却另有安排。
尼采的思想强度过早地耗尽了他的生命。他与时代的抗斗最终使他精神错乱;与一个时代的道德体系抗争,总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个时代终会展开报复······对抗争者发动内外夹击。在生命的最后年头,尼采的文字愈加尖刻,他不但攻击个人,还攻击固有的思想——瓦格纳、基督教等等。他写道:智慧的增加或许正是由语言锋利度的降低来衡量的,但他无法控制手中的笔。随着精神的崩溃,连他的笑声听起来都神经兮兮。除了通过他自己的文字,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知道,腐蚀其身心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我最知道为什么人类是唯一会笑的动物:孤独的承受着太多的痛苦,使他不得不创造出笑来。在身体方面,疾病以及日益恶化的视力状况是造成尼采崩溃的另一原因。此外,他开始患上夸大妄想症和疑虑妄想症。有一次,他把自己的一本书寄给泰纳,并附上一张纸条,在纸条上,尼采向这位伟大的批评
家保证,这本书是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著作。在《瞧这个人》这本尼采最后的书中,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充斥着疯狂的自我赞美。瞧这个人——这个人我们真是瞧得够明白的了!
或许,如果尼采能再得到些赞美,即使是一丁点儿,也能遏制他的唯我主义,并让他更好地控制自己的理性与神智。但是,人们对尼采的赞美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