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城。
城里有一家不起眼的大众浴池。
浴池门前围着个小院儿，两边种着些许花圃，正值这个时节，开得也是翠绿。
往来者，三三两两，有的挎个小筐，一瞥，里面搁着毛巾、香皂等物件儿。
有的骑着车，有的走着来，嘴儿上哼哼着小曲儿，好不悠闲。
打眼一瞧，门口还挂着一副对联，风过揭起一角，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一看上联是：“池间方寸随洗四方好汉”。
再瞧下联儿：“门楼寰宇最难八面玲珑”。
门头上还搁着一横批，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儿：“加醋免费”。
……
瞧这模样，老板倒是个雅人儿。
而此时，
老远儿的，走过来俩人。
一人矮矮瘦瘦，身着青衣，背负双手，略显肆意的头发丝毫不影响踱步的伐子，偶尔驻足望望身后，轻笑两声，转而继续往前走。
其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人儿，高半头的身高，略微有一点儿胖，脑袋两步三摇，小眼睛东瞅瞅西看看，目光偶尔洒向不远处那抹青色，抽了抽鼻子，嘴巴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看这二人的前行的方向，仿佛，是那浴池。
“师傅！师傅！等等我啊！我要累死了呀，咱们什么时候能歇一歇呀！”。
“哟！小家伙还知道累啊！师傅可不累，要歇你歇，我可在前面等你喽~” 青衣摇了摇头，
男孩一怔，“啊啊啊！我好气啊！”，随即嚷嚷着快跑了几步。
“哈哈哈，快些走哈，走的快，就到的快嘛！”，青衣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就在少年身影要超过青衣的时候，师傅拍他一下肩膀，道：“嘿，小伙子要去哪啊？”，
少年一转身，问道：“啊？不走啦？”，
“喏，就是这儿啦，看你累的，出了一身汗吧？”，青衣扭头朝身旁这家浴池甩甩手，
少年有点蒙圈：“啥？师傅，有没有搞错！难不成今天的课题是洗澡？”，
“啪啪！”，
青衣扶掌：“真不错，好徒儿猜对了，但也不全对，哈哈哈哈”，随即抚了抚几缕长髯，转身跨进小院儿。
“嘿！？ 这算什么事儿……”，少年不解，但也跟着师傅迈步而进。
瞥着两侧翠绿的花圃，忽听得身前的身影道：“嗯，还是老样子，呵呵……就是有些褪色啊……”，追寻身影的目光，少年喃喃道：“池间方寸随洗四方好汉，门楼寰宇最难八面玲珑，啧啧，师傅师傅，这联有趣！”
“哦？趣在何处？”，师傅侧身摆弄着一朵小花，嘴角轻笑，示意徒弟解释一二，
少年上前一步，略指道：“这‘池间方寸随洗四方好汉’，‘洗’字用的好，一是说这里的洗澡，二是这个字也通‘喜’字，‘随洗’、‘随喜’，一语双关，这家老板想必是好客非常！门楼寰宇最难八面玲珑，这句……大体是说世事无常？应人、应事，难以做到全面，没有疏漏。不知徒儿说的对否？”，少年在身后得意道，
青衣看了看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身看着门上，说：“那，这横批才是最有趣的呢！”，少年侧目望去，咧嘴：“哈？加醋免费，这……”，少年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嗯，很有趣啊，老伙计跟我说啊，自从用了这横批，不加醋的人也要加个醋，明明写着免费，非要给钱！哈哈哈哈，喂！老板呐！故友来此，还不招待招待！”，青衣一边说着，一边推门儿而进，嗓音也放开了。
少年听着龇牙一乐，心里念叨：“老伙计？嘶……这老板难不成是师傅的故交？怎么从未听师傅提及呢？”。
索性也随青影扶门而入。
听得堂前这有些熟悉的嗓音，打里屋奔出来一人儿，穿着白衫，踩着拖鞋，脸上带个眼镜，快步越过在柜台里刚从梦乡回来的伙计，定睛一看，指着青衣，朗声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前些日子睡觉梦见和你下棋，我怎么也吃不掉你这过河小卒，分明使诈！你竟说最近要寻我来，我还纳闷呢！现在不是在做梦吧！哈哈哈哈！”。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不嘛，不请自来，哈哈哈”，青衣上前寒暄道，身旁少年看了看杵在柜台里的伙计，又看了看眼前的白衣男子，心想：多半这位是老板，也就是师傅的故友无疑了，只不过这个照型……咳咳。
“哎！你我一别多年，当时那个条件，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咦？！等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白衫男子诧异道，
“哈哈，山人自有妙计，人的名，树的影，找你不难~”青衣笑眯眯道，
“哈哈，你啊，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神神秘秘的！听着就怪来气！”白衫男子没好气儿的拍青衣一下胳膊，轻笑道，
“咳咳……”，少年一看眼前这二位寒暄个不停的样子啊，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青衣扶额：“哦，对对，差点忘了，当初你我二人各奔东西之后啊，结缘个弟子，这小家伙挺不错的，来徒儿，这位是为师的老友，你且称他……”
少年抢声道：“师傅的朋友，也是徒弟的师傅，我也叫您师傅！”，
“啧啧，我说老伙计啊，你这个徒弟很讨人喜欢啊？哈哈哈”，说着冲少年眨眨眼，点点头，对青衣道。
“嘿嘿嘿，这大老远过来，连茶也不上啊！为师与旧友叙叙旧，你先去洗洗吧徒儿。”，
青衣摇摇头调笑着，拽着白衣的胳膊就往里屋走，柜台伙计好似也清醒了，看了看掌柜的，见其点点头对自己道：“去帮我给前些日子放在东屋的香茶取来”，
“哎，好嘞！”，伙计应声，转头看向少年，刚想问问少年还有什么需要，白衣扭身对少年说：“还愣着呢，去吧，搓澡师傅在里面？”，
“不是，白师傅，我师傅他，你俩……我……？”少年支支吾吾道，
“啊哈，好一个白师傅，你师傅他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说他洗过澡嘞，不然我怎么开的这家浴池嘞，都是当年一场赌打输了唷！快去吧，需要啥里面都有，免费用~ 哈哈！” 。
显然，少年一句“白师傅”挺受用，白衣略带调侃的口吻也让少年仿佛听到曾经颇为有趣的故事，
“啊，这……行吧……那我先去洗了，嘿嘿，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呢，走了好远的路啊！出了好多汗，那我不客气啦！”少年呲牙乐道，
“嗯！” 白衣应了一声，转身与青衣进了屋内，身后不远处拿着茶叶的伙计也跟了过来。
“哎，那个，那个，白师傅啊！……”，已经进入男浴房的少年，推开个门，露出脑袋喊到，
屋里朗声之中，忽应一声：“还有啥事儿啊？”，
“那个，加醋真免费吗？”，少年向着里屋方向抬嗓，
……
“滚！”，伴随青衣略带低沉的嗓音，少年悻悻干笑两声，关门。
……
良久，
从浴池出来，行至途中，
“师傅，洗完澡真舒服呀！汗洗没了不说！还搓下好多灰！好久没洗过澡啦！好轻松呀，师傅！”少年扬着脖子，在青衣身前大步走着，朗声道，
“呵呵，徒儿喜欢就好，师傅也很轻松，今天的课题算是结束啦~”青衣在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轻笑着，
“我喜欢就好？，我喜欢的东西可多着嘞，等等？啥？师傅不是在说笑？今天的课题结束了？”少年一转身，心里却嘀咕：师傅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是啊，结束了啊，你不是刚刚说了嘛，洗完澡真舒服，下了灰，轻松又自在嘛”青衣上下打量着他，
“可是师傅啊，不就是洗了个澡么，这也算得上是课题？”少年纳闷儿，
“不错。”师傅难得正经地点了点头，
“师傅啊，咱们走了一天的路，就是为了带我去白师傅那里洗澡？？嘶……这……”少年还是有点不解，
“不错。”师傅看了看少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而后迈开步子，往前走，
“啊！师傅！我知道了！师傅是想告诉徒儿，洗掉身上的灰容易！”少年扭头问向青衣，
“然后呢？”青衣驻足，回身看向少年，
“然后？洗掉身上的灰容易，洗掉心中的灰，难！”少年应道，目光略微闪烁，
“哦？那为师可否借你的心一用？”青衣嘴角略带微笑高声道，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借心何用？”少年略有疑惑，
“何用之有，借心盛灰矣！”青衣隐隐道，
此言绕耳，少年驻足，飒时念念万千，“借心盛灰矣……借心盛灰矣……不对，不对，心若赤诚，如光随影……”，
霎时！
少年喃喃：“不对！”，
猛然抬头，
“师傅！白师为何说从未见师傅洗澡？！”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冲不远处喊，
“既已知晓，还愣着干什么啊！快些走啊！”身影不曾停驻，声音却隐隐传来，
少年转身遥遥揖首，口中喃喃道：“多谢白师”。
远处那抹青色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嘴角微笑，眼中尽是落日的余辉。
“师傅等等我！”，
少年追赶远处那抹青色，步伐间仿佛更轻快了些，只是偶尔回首，
“往来者，三三两两，有的挎个小筐，一瞥，竟也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有的骑着车，有的走着来，未听见嘴上哼的小曲儿，也不清楚是否还是悠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