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榆钱儿糊糊

小时候我的小村子里家家住的是土房,土房之间有着大块的空地,空地上便恣意地生长着榆树。这种树没有笔直的主干,分枝较多,分枝上又继续分枝,因此树冠极大,枝叶繁茂。

榆树的生长力极其好。春天里榆树发芽,榆钱儿比榆树叶更早生出来。榆钱儿接近圆形,大小如硬币,中间有一粒被包裹的种子略微鼓起来。榆钱儿从生出到老去,也就大概十几天。树叶长大,榆钱儿就会变成黄色,风起处,满树摇落黄金蝶。飘落的榆钱儿里有成熟的榆树籽,第二年(甚至当年),在一场雨水过后,葱绿的榆树苗便在石缝里,路边上,土坯房屋顶上生长出来。

在我上小学的那个年龄段,我有一个极大的爱好,就是爬树。放学以后或者星期天,暑假里我经常会爬到树上,骑在高高的树杈上,俯视着村庄和所有人,有着当皇帝一样的感觉。就连二黄家的凶恶的大黄狗也只能仰着头冲着我无奈地嚎叫。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爬到榆树上我可以吃榆钱儿。

每到春天里,榆钱儿挤满枝头,甚至连树枝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葱葱绿绿的榆钱儿惹人异常喜爱,让小伙伴们馋涎湿了下巴。就在他们异常渴望的目光里,我像一只猴子一样,噌噌噌窜上大榆树的高处。太阳光从榆树枝的间隙星星点点筛下来,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有风来摇动粗大的枝干,我优哉游哉地荡着秋千,大口地品尝着这春天的恩赐。

树下的小伙伴眼看着我在树上大快朵颐,急得绕着树左三圈右三圈地转,不断地喊着:“快给我扔下来,我也要吃!”我就嘻嘻哈哈的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大把塞着榆钱儿,一边折几枝扔下。他们蜂拥而上,嚼得绿色的汁液从染上嘴角。

由于爬树会弄脏了我的的确良小褂,甚至有干树枝刮坏了我的裤子,当我回家的时候,奶奶便会大声地呵斥我:“衣服又弄脏了,还要我洗,裤裆又弄坏了,还要我缝!”然后趁我不注意,抬起手在我的屁股上啪啪地打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还有奶奶得逞了的笑声。我便连忙逃窜,嘻嘻哈哈的我在前面跑,嘻嘻哈哈的奶奶在后面追,惹得邻里相亲指指点点地笑:“看,这老太太还年轻呢!”

有一天奶奶拿了一只小筐,拉着我的手说:“孙子,给奶奶去撸些榆钱儿,我给你做糊糊喝”。我说:“爬树会弄脏我衣服!”

“没事,奶奶给你洗!”

“爬树会刮坏我的裤子!”

“没事,奶奶给你补!”

“那我也不去”,我转身往外跑,因为奶奶已经举起巴掌。她在后面嘻嘻哈哈地追,笑声还没停,我已经窜到了一棵大榆树上。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小筐里的榆树钱就满了。

我从树上下来。奶奶大声叫着:“慢一点,慢一点,不要摔着!”

奶奶做得榆钱儿糊糊特别可口。做法其实挺简单,烧开了水,放点盐,把用凉水和好的玉米面下锅里,迅速用勺子搅拌均匀,小火熬一会儿,把洗净的榆钱儿撒进去,稍停片刻就可以出锅。榆钱儿糊糊口感黏香,带点儿榆钱儿的丝丝甜味,暖胃败火。榆钱儿可是天然野生的绿色食品,当然那个时候没有这个概念,现在想想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我是奶奶养大的,我的妈妈过世以后,继母来到我的家里,我便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每当晚上放学了,我就和村里的小伙伴疯玩在一起,天再黑肚子再饿都舍不得回家。奶奶做好了饭,便喊我回家吃饭。她有一副大嗓门,只要一出了家门口,就开始大声喊我的小名:“三儿,回家吃饭喽——!”一遍遍不厌其烦,一声声响遍半个村子。

响遍春夏秋冬。

响遍我的小学时光。

炎热的夏天里,我满头大汗,喝着糊糊,奶奶摇着用布缝补的芭蕉蒲扇,为我送来阵阵凉风。刺骨的冬天里,奶奶烧得火炉通红,坐在炉子旁边,一口热糊下肚,一下子暖了我整个心胸。

在我的人生里,奶奶就像榆钱儿,只是短暂地存在了一段时间,便匆匆告别这个世界。

奶奶,是我永远的记忆,她老人家温暖了我整个童年,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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