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未来数据处理有限公司的高级程序员，日常工作就是枯燥的CURD。有一天，经理要我上线一个DEMO：把持续收到的用户数据过滤后，写入数据库——也就是永不间断的CURD。

程序设计

1. 开始设计

小菜一碟！我很快便完成了任务。只要进程不死，数据就一直在处理。

在某个虚拟的世界里，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诞生。许多单细胞生物只要不遭遇意外，就能永生。

经理很满意，并告诉我开始压测，数据量变成100倍。

我稍微花点时间，设计成多进程架构，自动根据数据量分裂出子进程，而且能跑在多台机器上。

生物开始繁殖和移动，只要到了适宜的环境，就开始复制自己。

DEMO很快就要转正了，但我还需要解决掉一个问题：有些老掉牙的机器，总是遇到资源不足。正常来说操作系统会随机杀掉一个进程，以释放资源。但我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增加了一个“选择层”——优先杀死数据处理最慢的进程。

自然选择总是淘汰掉无法适应环境的生物。当生物无法获取足够的能量时，生命宣告结束。

2. 模块化

有了这套机制，我开始专心优化程序的健壮性。每个进程都保留一个独立的数据处理线程，这是它的核心工作。一旦核心线程无响应，立刻就销毁这个进程，释放资源。新增其他的线程用于收集数据、对外部接口作出反应，以提高生存概率。

细胞有了分工，进化出了复杂生物。

很快数据处理核心趋于稳定，频繁的迭代体现在业务上面。在我的架构下很容易实现，只要在基础数据之上继续加工。

生态链出现。

但要支撑我的晋升，需要更复杂、更可靠、更易扩展的架构。我有一个绝妙的想法：当一台机器资源不足时，自动迁移到新的机器上。

动物诞生。

3. 复杂的大型架构

两年后，凭借这个项目，我已经是公司的首席科学家。现在我面临的难题是，环境更庞大和复杂，数据分析的需求也更多变，我希望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让程序去适应环境，让程序去理解需求。我决定借鉴自己——人类的结构。这次的项目代号为Human，它能够处理极大量的数据，更灵活地胜任哪怕是未来千变万化的业务需求。它不需要改变程序，自己就能构建新业务所需的处理模式。代价是，它不再是一个单一的进程，而是由许多进程紧密联系组成，分工也上升到了进程间，甚至集群间。一组相似的进程结合成子系统，共同为其他子系统提供服务。正如细胞形成器官，由器官形成系统，最后有多个系统组成可适应环境的强大个体。

在虚拟的世界里，人类即将诞生。

4. 重构和重来

又一个难题摆在我面前：经过长时间的运行，这个系统已经千疮百孔，充斥着技术债和兼容性包袱。我要在Human系统上线之前，做一次清洗。这次清洗活动命名为方舟计划：开发一个名为诺亚的程序，给每个运行中的进程打上有价值和无价值标签，所有无价值的进程将被回收，有价值的进程被保留。新的Human系统将在一个相当干净的环境下运行。

上帝吩咐诺亚造一只方舟，每种动物带雌雄一对，然后用洪水清洗地上的罪孽。

重构成功了，但却耗费了我的大量精力。整理屎山似的代码真不是常人能忍受，我复盘以后决定再也这么做了。

上帝向诺亚保证：不再会有洪水泛滥和毁坏一切生物了。

持续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方舟计划顺利完成，诺亚进程也被终止。

据说诺亚活了900多岁。

在我的程序里，我就是上帝。

程序的世界

Human系统测试良好，在正式GA之前，我需要做的就是偶尔调整一些宏观参数。毕竟程序员直接干预，可能会造成意料不到的结果。我们探索性地修改参数，在小范围内灰度，如果效果良好，逐渐放量。

我现在开始好奇，Human系统已经具备较高的智能，有一天它会觉醒吗？如果它觉醒了，作为一个程序，它的体验会是怎样的呢？

- 如果我是一个简单的排序程序，我知道自己在排序吗？或许我感觉在吃东西，0和1的某些组合令我觉得美味，相反的却令我恶心。

- 如果我是Photoshop这种大型程序，我知道自己读取到的是图像吗？或许在我应用滤镜的时候，会觉得神清气爽，但我并不知道正在给一张照片美颜。

- 如果我是一个数据库程序，我是不是个大胖子（no offence）？我只知道自己很能吃，但却意识不到其实自己在为世界存储数据？

- 如果我是分布式数据库，一个数据库把数据吐给另一个实例……不忍细想。

换句话说，如果我是程序，那么我所处理的任务就像我的本能，我并不知道一切都是在另一个次元的程序员暗中安排的，甚至我所以为的随机、自由意志，都是注定？

当我debug的时候，程序不知道有我在监控着它的一举一动。当我结束进程的时候，没有一个程序知道这是人为触发。即使我暂停了整个系统，也没有任何一个程序能觉察到，因为它们不会再得到时间片。

——是我想太多了吗？只不过一个程序而已，哪来的意识？

——可是人类自己不也是由简单生物进化而来吗？

在另一个次元——或许是个高维时空——是否也有一个被称为“上帝”的程序员，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 我们能感知到他的监视吗？

- 当气候变化时，是他调整了系统的参数？

- 当有生命终结于(cu)意(si)外时，是发生了bug？

- 我们能感知到“上帝”在打补丁时的Stop The World吗？

我并不关心每一个程序的状态，我只在意是否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即使排查一个问题只需要下发一个工具或shell命令。正如上帝也只派天命去干预人间。

我不关注无关紧要的小bug，只要在可控范围内，得到正确的结果就好。正如天地也以“不仁”著称。

我越来越像上帝，也越来越像程序。

真实与虚幻

程序与外界（底层系统或其他程序）交互时，是通过接口。也就是说，程序所“感受”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存在，可能是经过处理的属性。

- 比如，程序里的移动，不一定是真移动。

当一个游戏里的角色移动时，其实它的实体并没有发生位置变化，数据还是在同一个地址。只是坐标属性发生了变化。

- 程序里的消失，不一定是真的消失。

当对象超出生命周期后，数据可能还未被回收，只是被标记为可回收。当程序结束后，进程可能还未被释放，而是进入僵死状态。

- 甚至程序里的存在，不一定真存在。

懒加载会在真正使用时才创建。写时拷贝只有在发生写动作时，每个进程才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副本。甚至向操作系统申请的内存，也只在实际使用时才通过缺页异常分配。

我们人类是否也和程序一样？我的五感，只是感官发出的信号加上大脑的加工。我们是不是也在被这个世界的接口欺骗？

在我们的客观世界里，物质是能量的载体，或许在创造我们的“上帝世界”里却正好相反？

在我们的世界里面无形的思想、精神、意识、能量、秩序，可能恰是高阶世界所需要的结果。我们的偏好、倾向、艺术审美，这些难以捉摸的主观意识，正是高阶世界所设定的客观参数设置。

真实与虚幻，在不同的世界互反。

代码段与数据段

程序的规律在于它的代码，部分行为取决于数据。而我们目前所有的科学研究，本质上都是通过“改变数据、观察结果”来进行。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只接触到了世界的数据段，而没有触碰到代码段。就连我们所谓的“基因代码”，也只不过是“基因数据”，不是真正的代码。

我们知道现代的操作系统，会把代码段保护起来，代码段只能读和运行，但不能写。而数据段可读或可写，但不能运行。

这个世界的代码段必定存在于不可破坏的地方。或许是地核，或许是在外星。但可以推测，一定在这个世界的可触达的范围内。因为通常来说，代码段仍然属于进程的地址空间，只不过没有合法的途径可以访问。

或许一旦访问，世界就会崩溃。

恐怕这个世界已经打过几次补丁了，最近的一次可能是量子力学，再上一次可能是相对论。

补丁上线之前的任何观测，都会被推翻，因为后人会以“实验数据错误”、“精度不够”为由，否定过去的证据。

人类寻找代码日，地球补丁上线时。

生命的意义

如果说我所设计的程序有一个存在的意义，那必定就是处理数据。我会把它写死进代码的基因里，不能停止，不能被违背。倘若有一天它不能正常处理数据了，它就不再有价值。为了节省资源，我会把程序结束。

反推之，如果说我们人类也是被设计的，那么人类的（原始）存在意义，也会是我们的本能。倘若有一天不能满足了，生命也将终结。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的、一直贯穿生命始终的、一旦结束就失去生存资格的，是呼吸？是心跳？我倾向于能量转换，因为：

1. 能量转换时刻进行，我们无法停止。

2. 能量转换是每一个细胞层面的，是高、低级生物共有的。

3. 呼吸和心跳的本质也是能量转换和输送。

原来活着最大的意义就是活着，其他技能、身心健康、适应性、好奇心，都是辅助。人类进化出了智慧，学会一身本领，目的竟然只是保持呼吸，尽量生存，做好新陈代谢。

正如我们设计的程序，可能只有20%的代码完成核心工作。其余的80%是为了性能、可靠性、健壮性、安全性，目的是在各种场景下都能完成核心工作。

但是，即便生命的原始目的只不过是能量转换，也不妨碍我们追求更高层面的意义，甚至抛弃本能层面的价值。就好比父母对儿女有所期望，儿女也有权力追求自己的理想。

毕竟人类有别于普通的动物：人类有思考能力，甚至会反思自身的意义。狗虽然知道要得到肉骨头，直线最近，但它不会问为什么。

我们已经摒弃了许多的本能，通过克制、延迟满足，与来自动物的本能一面作斗争，发展出了适用于社会性的“逆本能”——道德、纪律、羞耻感、荣誉感。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超脱自身的限制，去思考更高层的意义。

毕竟亚当和夏娃已经给上帝上了一课：

赋予智能的同时，就要接受失控。

上线

Human系统准备完毕，现在只要我敲下回车键，系统将正式GA。

但是我缩回了手指，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在这个项目上耗费了两年的精力，我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拥有一个可爱的、听话的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事。但是她会永远可爱、听话、不叛逆吗？

写到这里，忍不住推荐一个视频，也许大家会对叛逆有更好的理解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XW411p7cY/

然而永远可爱和听话的孩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是否我的私心试图剥夺了她成长的权利？与我的期望相比，她的自由意志是否更可贵？我自己能保证永远正确吗？不叛逆能突破自己的局限吗？

正是因为对自然的“叛逆”，人类成功进化到不需要进化的境界——用后天传承取而代之。这种后天的进化使得人类的发展速度远远高于其他物种（当然，这也成为某些痛苦的根源——我们的先天结构跟不上社会进步）。

人类曾否定了父亲，现在轮到自己。

我重新拿起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