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这世界有多么可怕,也就有多让我们迷恋。
盛夏的天气总是很古怪,忽冷忽热,忽明忽暗,明明已经过了夏至,傍晚出门散步,还必须披上外套。最近我又开始睡得很晚,深夜里独自在屋子里走动,偶尔坐下来抽烟,那些盘旋在脑海的纷乱想法,飞速地落在电脑屏幕上。脑子转得过快,好像也会睡不着。
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时间好像会被拉长,所有人都睡了,连窗外的噪音都消失了,这世界过于安静,好像只剩我一个人。这有点可怕,安安小姐,在这种清醒而漫长的时刻里,我总是很奇怪,既享受又焦灼。每次到了这个钟点,我就会让自己忙起来。人是需要一点点莫名其妙的爱好的,不管是看书还是打游戏,让眼球和手指忙碌起来,心灵反而会少些焦灼。
我总是想问你,可还记得我们相识的那一年盛夏的某些瞬间,理工大后面废弃的铁路是我第一次去见你的必经之路,随着悠扬的蝉鸣和杂草的沙沙声,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像是独自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不管人生是否有热闹,有些路好像只能自己跌撞,可能是在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哦!我不需要继续走了,应该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最近这些日子也过得让人迷茫,以前无比确定且坚固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坍塌。网络上太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某某又成为了热点,好像人人有绝技,人人都有意见,在这些由瞬间组成的日子里,我仿佛被甩到了那条我漫步的铁道之外,变得彻底寂静。
其实我是喜欢这样的寂静的,安安,你说,人是不是应该在社会身份之外,留给自己些许空间,允许自己放空,像是你难得的宿醉,我觉得也是不坏的体验。在夏季逐渐鲜明的的炎热里,一些曾在乎,要遗忘的事物也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模糊,你还记得那些瞬间我们是什么心情吗?时至今日,我走完属于自己的那段黑暗的路,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没有能力原谅的人。为了一件事痛心,就会懊悔一辈子的人。偶尔我会苛责自己,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宽容,更理解他人,可是我也会放任,对自己说,你不必什么都好。
如果你想停下来,那就停下来好了。
我不记得我们是否讨论过人生的复杂,但我觉得不管这条路通向何方,我也总会遇上一些麻烦。在黑夜来临的时刻,我只想着,怎么样让自己觉得舒服,那就怎么样吧。安安小姐,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人生随机论主义者,不浪漫的说就是摆烂和躺平。这意味着我认为世界是随机的,人生是随机的,上帝随手一甩,我们出现在世界上,我们的所有境遇,都是不可控的。当然人要努力,也可以不努力,但这都只是在无数个人生随机的路口里,出现的瞬间的确认罢了,向左或向右,这都不重要。命运再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一切终会消失。
在漫长的黑暗里,我无数次对自己说,你不重要,这一切都不重要。
可是安安小姐,我看到这世上人困马乏,每个人都在苦战,满大街都是朝气蓬勃的老年人,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以及生不如死的中年人,但身边的朋友们却都在尽力向前。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不想坠入彻底的虚无,我开始肯定,肯定眼前所出现的一切,又在学着细心甄别,分清真假。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又突然有了意义。只有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好像走出了那个漫长的夜。迎着霞光站在新的十字路口,虽然还是会茫然无措,但是我又有能力感到新奇和欢喜。这很好,人生处处是黑夜,要有足够的自救技巧。
念头及此,我深深得舒了一口长气,再回首,还有很多人被困在夜里。但这没有关系,只要步履不停,迟早是会出来的,请你也开始相信,开始期待,开始渴望这世界是真的,而我们的存在也都是真的,一切都会有意义。如果说黑夜给人以启示,那好像也不过如此。
这段呆在黑夜里的时刻,会让我刻骨铭心,这虽然很痛苦,但安安小姐,现实本就是如此苦涩,而成年人,就是在这种苦涩里,认清事实,继续前行的。没有谁愿意让自己的人生轻飘飘的就过了一辈子,对吗?我们需要体会痛苦,体验黑暗,再触摸伤感,最后我们还是会觉得开心。我知道注定摆脱不了属于我的轨道,但我仍会出发,行在烈日下,再走到旷野上!继续着与人生的搏斗,当然没有永恒的顺境,只是希望命运再战时,我有足够的还手之力罢了。
夏夜的黑暗并没有讨厌的冬天那么长,所以我不能保证,黑暗不会再继续降临,但是安安小姐,你我都知道,在这随机的人生里,所有的偶然出现之前,我们都无法保证任何事。可我能够知道的是,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即便在黑暗里哭泣过,也不意味着我们软弱,只是与命运交手,总有胜败而已,这并不算什么。如果有谁足够幸运,声称自己足够强大,那他是命运的宠儿,也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在明天面前,请尽力抱紧自己,接受普通,努力出众。
于是我今天终于拉开了尘封已久窗帘,打开窗,让风透了进来,将屋内闷热粘稠的空气散掉,身上也有了丝丝凉意,这是城市里的夏天呀!虽然没有人在门口纳凉,没有人点燃艾草驱蚊,没有人用水管冲散一地的溽热,但这已经是我在南方的很多个夏天了。午后走在街头,会有人提着半拉西瓜,有人带着小孩玩闹,广场上的音乐不断,情侣在冰淇淋店门口排队。
虽然是重复的盛夏,重复的人群,重复的一个个瞬间,甚至是重复的黑暗。可这一切都再次让我对幸福充满了期待,在不新不旧的日子里,不紧不慢的世界上,不暗不明的天光中,这一切都在重复地发生。可是我,我是全新的,每天的我都是新的,于是在这个夏至之后,安安小姐,我不想睡觉,只想睁大眼,看着黑暗里的世界,这世界有多么可怕,也就有多让我们迷恋。我不会再急着逃出这片夜色,夕阳不久将会消失,再见就是明天,我知道。
来自南方
十三
2024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