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浸透房间的黑暗与寂静里突然响起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在踟蹰缓行了一会儿后又隐匿在地板里。“啪”的一声脆响，夜色里凭空闪现出一朵孤零零的火光，染红了周围的些许家具和桌上整齐却打卷的书报。
火光流动在老人的脸上，却涌不进纵横的沟壑，像一颗皱缩的苹果。老人夹起烟长长吸了一口，却不吐出浊气，只是怔怔地盯着迅速绽放又枯萎的光。等到屋里重新又渐渐陷入黑色的泥潭时，他才断断续续呼出些灰烟。
微光明灭间，皱纹被光影刻得更深了。老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往，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没遭什么罪，只是普普通通一路走到了这个年纪。半夜爬起来抽烟也只是因为近来失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此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这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他感到一阵郁闷，仿佛黑夜里无所依凭的火光在游移，燃烧的不知是什么，点亮的也不知是什么。
我知道这团火烧的是什么，它却不知道，谁又知道我在烧什么呢？他为自己有这样荒诞的想法感到可笑，活了平凡的几十年，几时变成哲学家了？四周的寂静却尴尬地止住了他的笑声，留下些沉闷积在胸口。深夜并非一个适合嘲解的时刻。
大概别的屋子里也有睡不着的人在抽烟吧，可是没有月光的夜里，那些孤火也一样被幽闭在深夜里。他试图回忆点什么来给无聊的时刻添点乐子，借此对抗四周连敌意也不屑于表达的虚无。妻子前两年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悲伤的，生老病死无法避免，所幸是因急性病去世的，没有遭受多少痛苦。儿子现在正与儿媳妇一道睡在隔壁，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抱上孙子了。他都快等不及了，那小子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明天要好好说说。至于那些老朋友们，退休后才发现他们各有各的爱好，每天倒也过得挺乐呵……
老人想着，却发现所有的记忆里都是人影，满满当当的脸涌过来反而让他倍感疏离。盯着将要熄灭的烟火，他知道自己眼里也在烧着一团挣扎的火。这些人在我的眼里就是这样了，但他们在像现在一般夜深人静的时刻，又会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呢？他又想到自己，便更感到被这潮水般的夜窒息了。
他将烟掐灭，整间屋子重归黑暗，但天边的一角已经化开了一滩黎明。
借着透进来的光，他把烟蒂扔出窗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天亮了，儿子要来叫他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