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三爷爷一直忽悠我跟着他去田里“挑荠菜”,而我总是不愿去,因为一老一小无甚话语,在无人的田地里寻寻觅觅,实在太过无聊。我总是问他,挑荠菜有什么好玩的。他只说,去玩呀,我一个人冷清。
三爷爷出门时会背上一个破旧的大布袋,拿一把用了十几年的山寨“瑞士军刀”,一身脏脏的布衣,走上桥头,走上田埂,走进远方茫茫的田野里。偶尔有几次,我会觉得他孤零零太可怜,就跟着他一起出门,他会给我配一把更小的刀和一个干净点的布袋袋。
所谓“挑荠菜”,就是用刀迅速切断荠菜紧贴土地的根茎,配合拇指轻按上挑,收菜入兜。三爷爷单手挑荠菜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每每忆及他猫着腰在尘土里、杂草里寻觅,悠悠下蹲,又快速站起的场景,总有一种无名扫地僧浪迹江湖的错觉。
我一直不明白三爷爷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挑荠菜这件事,小时候我甚至为要吃一个礼拜的荠菜馄饨而生气。三爷爷一生无妻无子,小学二年级上了三年终于念不下去,大家都说是小时候得脑膜炎烧坏了脑子,在他被叫做“傻子”的几十年人生中,除了“看”武打片(他听不懂普通话),抽烟喝老白酒,蹲在门口晒太阳发呆,我几乎想不出他有什么别的爱好。后来家里的地被征收,没有了河流田野,没有了野生荠菜的容身之地,他便只能天天在公寓里看电视、和邻居老头老太窝在墙角晒太阳,也不说什么话,变得越来越沉默,我真怕有一天他会得老年痴呆症。
近期,听说他有了新的爱好,天天跑到离小区较远的社区中心去看电影,他戒掉了在电视机前的坐如钟,戒了沉默寡言,70多岁倒比以前更有精神了。问他干嘛去,他也跟以前一样,笑着说:去玩,去玩。末了才说:看电影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仿佛看见了以前那个背着破布袋走出家门的老人,也渐渐开始明白,吸引他的从来都不是野荠菜,而是那陌生又新鲜的远方。也许只有离开家,跑到远方陌生的田地里,才能暂时逃掉家人呼来喝去的指使,才能让从未出过上海的他有种出远门的成就感,才能在静默的天地间找到一丝自我的存在感……吧。
也许,三爷爷已经找到了一片新的荠菜地,真替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