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尘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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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拿着医院诊断书,走着通往佛寺的台阶,一步一步,紧绷的神经慢慢舒张,听着佛寺庄严肃穆的钟声,闻着淡淡的清香,金黄神像就在眼前,莫云知跪在像前,身旁是住持盘佛珠的声音,重重磕下。

  一样的清晨,走在那条长长的阶梯,不同的是心中的平静,在佛寺和僧人清修了半月,从前不信神佛,死亡面前最先想起的却就是神佛。

  正想着,一抬头就看到台阶下面站着三个各异的人,为首的是一男子,浑身散发着放荡不羁的气质,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笑起来却有一种邪魅的感觉,左边看得出是个女明星,容貌艳丽,身材凹凸有致,两人一起说说笑笑,右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有些气质,站在他身边,倒像是一个保姆。

  和一旁女子嬉笑的同时,聂凡舒也注意到了莫云知,清冷的面庞,身上带着寺庙烧香的气息,从上面下来,一步一阶,像高冷矜贵的仙子,聂凡舒下意思地远离了身旁的女子。

  下了山的莫云知随意走进一家酒吧。

  聂凡舒看着独自走入夜店的女人,出了神。面对身旁人的询问,聂凡舒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韩宇的酒吧好不容易开了,先进去吧。”

  聂凡舒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上酒吧二楼,喝酒之余,聂凡舒拿着酒杯,依靠着扶栏,漫不经心地看向楼下,莫云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莫云知更像淤泥中的一汪潭水,虽然里面不乏污泥,却气质非凡,遗世独立。

  莫云知的身旁很快就多了一批又一批前来搭讪的男子,一个又一个败兴而走的样子在二楼的人眼中更是有趣,从聂凡舒身后走出一个人,“看我怎么拿下她。”径直下了楼,走到莫云知身前,伸出带有极具身份象征手表的手,“美女,能认识一下吗。”

  看着莫云知头都不抬,只觉得是她嫌出的价不够,“十万怎么样。”极具自信的语气,让莫云知抬起眼眸,看着眼前一脸自信的男人,“五百万。”

  “五百万!”睁大的眼睛,带着怒气的声音,“用五百万的表找女人,是因为你只买得起五百万的表,用五百万买我,也能买你在他们面前的面子,难不成为了你的面子连五百万都不愿意出。”莫云知一杯烈酒下肚,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别不知好歹,十万还是我高兴,我不高兴了你就得让我白睡。”说完,就一把抓起莫云知的手,就要亲过去,莫云知被那口酒辣得咳嗽不止,根本顾不上躲开。

  聂凡舒看到下面的闹剧,喝酒的动作却不曾停过。

  韩宇绝不会允许别人在自己的酒吧生事,飞快跑过去,重重的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韩哥,我……”

  “在我的场子里闹事,赶紧滚,以后也别来了。”

  韩宇站到莫云知身旁,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好意思,是我们看管不利,您以后一年的酒水钱我都包了,你看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莫云知用手托着下巴,迷蒙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没事,麻烦了。”

  微红的双颊,朦胧的眼神,韩宇下意识别过头,楼上的聂凡舒左右各搂着一个环肥燕瘦的女子,不经意看向楼下时,正与莫云知抬起的眼眸对视,莫云知歪着头看着聂凡舒上扬嘴角,笑得温柔,笑得张扬,笑得让人失神。

  “聂哥,之前去的那个和尚庙怎么样啊?”

  回过神的聂凡舒低头看着怀里撒娇的女人,“还不是我妈怕我被你们勾了魂,去了一天我就跑出来了。”又激起一阵娇笑。



  莫云知顶着宿醉的头痛坐在饭桌上,还要对前面的中年夫妻时不时露出笑容,更别提自己身边的父亲和继母。

  莫云知低头按揉太阳穴,门突然被打开,莫云知下意识觉得是莫锦鑫,“不好意思,伯父伯母,我来迟了。”

  异常的声音让莫云知抬起头,熟悉又陌生的笑颜,和记忆里一样邪肆招摇,莫云知认出了眼前的人,却并未声张,聂凡舒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莫云知。

  又是一声开门声,“不好意思,伯父伯母,我来迟了。”莫锦鑫跳脱的身影一出现,就跑到爸妈中间,“你呀。”父亲宠溺的声音落在莫云知的耳朵里格外刺耳,父亲站起身,“这是我大女儿莫云知,小女儿莫锦鑫。”

  莫云知起身微笑示意,不同于莫云知的内敛,莫锦鑫格外活跃,“伯父伯母,那这位就是您们的儿子了,真是该遗传的都遗传了。”

  聂涛笑道,“这孩子,嘴可真甜。”身旁的林碧云也是笑脸盈盈。

  莫云知和聂凡舒默契地都没有搭话,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众人转头之际,“聂叔,林姨,你们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他们好好准备准备。”

  “这是韩文山的儿子韩宇,这家酒楼的老板,那位是莫燕林和他的妻子余姚,都是a大的教授,那是他们的两个女儿。”介绍完,聂涛起身揽过韩宇,“莫教授可是经济系教授,你可得多多学习。”

  韩宇身子微躬,“莫叔叔,以后我可要多向您讨教了,您可别嫌我烦。”

  “不会不会,你在商场大杀四方的事迹大名我也早有耳闻,你来讨教,我求之不得。”

  莫锦鑫走上前揽着莫燕林的胳膊,“我是莫锦鑫,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韩宇礼貌道谢。

  韩宇绅士周到的性格让莫燕林对这位初出茅庐就在商场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更是刮目相看。

  看着莫燕林眼中的赞赏,林碧云着急地拽了拽聂涛的袖子,聂涛不情愿地接过话茬,“锦鑫刚回国,有没有什么不熟悉的,不熟悉让聂凡舒带你多转转。”

  聂凡舒强忍下心中的厌恶,起身看着远处的莫锦鑫,但也不说话,韩宇看出聂凡舒的厌烦,忙走到聂凡舒身边安抚,看着聂涛,“聂叔,这都刚见面总要多熟悉熟悉,这熟悉了能成的自然而然就成了,不成也是朋友,日后有事了还能帮帮忙。”

  这话一出才让屋里的氛围缓和起来,莫云知只觉得屋子里格外憋闷,于是起身离开,莫云知的离开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莫云知出去后,韩宇也以有事为由离开,韩宇出门一转身,正好撞上回来的莫云知。

  “你怎么样?”

  “挺好的。”莫云知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

  韩宇看着莫云知的背影,莫名的熟悉感涌起,却并没有在意。

  莫云知刚进包房,莫锦鑫就走了过来,“你要选谁?”见莫云知不回答,莫锦鑫贴在莫云知身侧,“韩宇还是……聂凡舒?”每说一个字都紧紧盯着莫云知的反应,可惜莫云知一如既往的平静。

  莫锦鑫盯着莫云知的身影,“你还是这么讨厌。”

  聂涛和林碧云先后进屋,两人为了儿媳妇的人选吵得不可开交,聂涛看见聂凡舒一声不吭要回房,“凡舒,你来。”

  聂凡舒又想起刚刚的饭局,更觉得厌恶,但还是走到沙发旁坐下。

  “凡舒,莫家是爸爸多年的好友,他对爸爸有知遇之恩,而且他的人脉资源对咱们家很重要,所以……”

  不等说完,林碧云抢过话头,“我还是喜欢莫锦鑫,绝对是没人敢惹的,等嫁过来好好管管你这个沾花惹草的性子。”

  聂涛轻咳几声,“要说和凡舒配的还得是莫云知,一动一静,看起来也合适。”

  看着聂凡舒不说话,聂涛又想趁胜追击,“凡舒啊,你这几天多和莫云知走动走动,觉得不错了爸爸直接给你把她定了。”

  聂凡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为什么你们可以经年累月地不回家,然后一回家就要逼我做各种各样的事,以前可以,现在别想将报恩裹在利益之外再逼我了。”

  一回家,莫云知就要回屋,却被莫燕林拦下,“现在我们a市大型企业主要就是聂韩两家,韩家是家族企业,根深蒂固,但是固守自己的领域,聂家是新起之秀,在新兴市场有很大的地位,韩宇和聂凡舒都不错。”

  莫锦鑫眼含笑意,看着莫云知,“姐姐先选吧,我要姐姐挑剩下的就行。”

  不等莫云知说话,余姚轻拍莫锦鑫的胳膊,“我倒是觉得韩宇不错,行事细心周到。”

  莫燕林却摇着头,“我倒是觉得聂凡舒更好,新兴市场的发展潜力绝对是非常大的,锦鑫的商场头脑很适合他们。”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莫云知正欲起身,一阵阵痛传来,莫云知咬紧下唇,不让呻吟声传出,痛感还在加剧,莫云知隐约觉得背上头上已经有冷汗了,又生怕被他们发现。

  莫燕林和余姚分析得正起劲,根本没发现莫云知的异常,倒是莫锦鑫发现了不对,跑到莫云知身边,“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白。”

  莫云知强撑出一抹笑容,“没什么,痛经有些厉害。”

  莫锦鑫把莫云知扶进房间,身后的父母还在侃侃而谈,莫锦鑫看着躺在床上已经疼出冷汗的莫云知,“家里好像有止痛药,我去找找……”

  莫云知强忍疼痛,指着床头柜,颤抖的手,“柜子里有。”



  翌日阳光正好,莫云知坐在院中,手持画笔,韩宇被保姆领进院中,看到莫云知在画画,韩宇不由自主地走近。

  构图内容繁杂,在起伏不平的坡地上,景物层层重叠,从地面引向天际,表现出浓浓的春意和生气勃勃的和平景象,静谧的景色之中,阳光和煦、树叶闪跃出早春特有的嫩绿光彩。

  “我觉得这里需要加点橄榄绿。”随即又觉得有些唐突,“不好意思,我只是太喜欢你画的画了……”

  莫云知将手中的画笔递给韩宇,“来吧。”

  “我,这会不会不太好。”

  “比起这幅画是谁画的,我更希望它更完美。”

  手中的笔被韩宇缓缓拿起,微颤的手拿起笔的一刻变得有力,很快,拿着笔的手又被搁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画笔了,还是不要破坏这幅画了。”韩宇自嘲地笑着。

  莫云知轻轻地用手握住韩宇的手,让他的手抓住笔,蘸取颜料,到调色盘,再到纸上,一气呵成。

  “果然,更有生机了。”

  “姐姐,韩宇哥,你们在干嘛?”莫锦鑫的声音让韩宇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莫云知起身,“没什么。”

  韩宇也想离开,“我们走吧,今天要逛的地方挺多的。”

  莫锦鑫看着两人,没再说什么,跟着韩宇离开了。

  身后的余姚看着莫锦鑫和韩宇一起离开的背影,高兴得不得了,韩家这么多年的底蕴,等韩宇接手了,韩家绝对要更进一步,锦鑫再嫁过去,福气可都在后头。

  余姚的视线又落在院中画画的莫云知,嫌弃和厌恶充斥在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随即拿起电话。

  临近晚饭,一辆红色超跑停在门口,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聂凡舒张扬的脸。

  “莫云知,你妈让我带你出去吃饭。”

  明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厌恶,听到“妈”的时候是还是下意识地恶心。

  聂凡舒看到莫云知从一开始的平淡到厌恶,觉得自己的计划还挺成功,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

  那几分笑意在莫云知的眼中却格外刺眼,毫不犹豫,莫云知就要往外走,“去哪吃。”

  聂凡舒并不意外,说了三个饭店,让莫云知选,莫云知下意识选择了熟悉的那家店。

  选了最偏僻的,聂凡舒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莫云知好像不知道一样,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饭桌上的两人静得出奇,莫云知自从上了车就一直在发呆,坐在饭桌前也是一样。

  聂凡舒看着面前出神的莫云知,嘴角勾起,手指交叉,笑得嘲讽,“你妈挺关心你啊,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还非得叫个男人来陪你吃饭。”

  看着莫云知旁若无人地吃菜,聂凡舒更加不屑,“选这么偏僻的地方,是你妈教你的吗,怎么勾引男人?”

  聂凡舒邪魅张扬的脸在这一刻充斥着讥讽,言语之间充满刻薄厌恶,莫云知长出一口气,好像做了很大的决定,抬起脸迎上他的不屑,“我永远都不会和你结婚。”平静淡漠的话语让聂凡舒怔愣住。

  “我先走了。”聂凡舒狭长的眸子盯着莫云知的身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随即像好不容易甩掉大麻烦一样轻松,开着车的聂凡舒在饭店不远处又看到了莫云知的身影,不屑地嗤笑,用力踩向油门,发动机的声响在偏僻寂静的傍晚格外响亮。

  明明联姻的女人已经解决了,明明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聂凡舒的心情没理由的烦躁,脑海里是莫云知身影归于远方深不见底的暗处。

  寻着记忆,聂凡舒居然走进一家墓园,“你好,问一下刚刚是有个比我矮一些,穿着绿色羽绒服的姑娘经过这儿吗?”

  “你是说莫姑娘吧,她在西区。”

  聂凡舒半信半疑地走进,只想着赶紧把她送回去,赶紧解决了。

  聂凡舒一步步走近,远处的身影一点点清晰,夜里的风吹得她鬓间发丝微动,手随意整理,露出的侧颜与聂凡舒记忆里那个寺庙前初遇的女子逐渐融合,她又变成了那个不沾俗世的佛子,好像红尘纷扰与她无关,这世间杂陈她随时可以抛下离开。

  莫云知面对着母亲的墓碑,合上双眼是不住的泪水,“妈妈,我想你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总是很快的,哽咽的声音和滚烫的泪水一并落在将黑的傍晚,少女单薄消瘦的身影渐渐落在少年的心中。

  许久,莫云知摸着母亲的照片,“妈妈,你等等我,我收拾好一切了就来。”

  一转身就看到了聂凡舒,聂凡舒一步步走近,将身上的外套递向莫云知,“抱歉,我刚刚说的太难听了,以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说。”

  莫云知却没有接过那件衣服,绕过聂凡舒离开。

  身后的聂凡舒第一次在女人身上感觉到局促,站在原地迷茫无措,“你回来不就是为了送我回去吗,不送了吗?”

  聂凡舒握紧手中的外套,快步向前,“当然送。”

  车上的两人无言,莫云知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风景的变换,莫云知情不自禁摸着车窗,用手描摹着轮廓,“真好看。”

  “以后你再来看你母亲我可以送你来。”

  莫云知浅浅地笑着,让人看不透这其中的含义。

  聂凡舒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对不起,我不该用她来恶心你的。”

  “你已经道过歉了,更何况我…不在意。”

  等红灯的间隙,聂凡舒看向莫云知,不同于平时眼中极致的吸引力,此刻聂凡舒浅棕色瞳孔中的坚定使得他的眼睛格外深邃,“无论如何我都应该道歉,我不应该把在别人身上生气的气强加在你的头上,更何况还用你最厌恶的人来气你。”

  随着车的启动,夜间的风随着车窗的开启吹进,莫云知的头发在风中乱舞,凌乱无章,这一刻的莫云知才更像一个感受人间疾苦的人,而不是一个不食烟火的神仙。

  “你在生你父母的气吗?”

  “算是吧。”只要一提起父母,聂凡舒就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刺猬。

  “小时候,我妈妈就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是数不清的管子,我爸爸很忙,不回家,也不怎么去医院,那时候太小了,不能常去医院,等我能去的时候妈妈就不在了,后来他就把那个女人和锦鑫带回来了。”

  平常的语调说着令人痛苦的过往,“我爸妈几乎没怎么陪过我,他们说我拿高分就回来陪我待几天,我就拼了命地学,拿了第一,他们甚至都没有回来,只是轻飘飘地夸了一句,他们知道我很想他们,反而被他们拿着这个逼我做各种各样我愿意的,不愿意的事……他们…都一样不称职。”

  相似的经历让聂凡舒不由得敞开心扉。

  莫云知摸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们只是用错了爱你的方式,你再疯狂都还是爱着他们的,我已经永远失去我的妈妈了,你也不要等到那一天才后悔。”

  “你不恨他们吗?出轨,私生女。”

  莫云知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云深不知处,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锦鑫和我只差一岁,知道他出轨的妈妈该有多惘然若失。”

  两辆车头对头出现在莫宅门口,聂凡舒和莫云知下车时,韩宇和莫锦鑫正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聂凡舒将手中的衣服披在莫云知身上,莫云知回望向聂凡舒。

  “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莫锦鑫走上前揽过莫云知,又将她身上的衣服扔给聂凡舒,“已经到楼下了,不用了,韩宇哥,再见。”

  聂凡舒握着衣服,视线落在莫云知身上,明明皱着眉头眼睛却还是笑着的,“晚安。”

  莫云知笑着回应。

  关上院门,莫锦鑫停下脚步,“姐姐,你喜欢聂凡舒。”

  莫云知也不再向前,背对着莫锦鑫,却没有说话。

  “如果我现在进去和爸爸说,我要嫁给聂凡舒呢。”

  莫锦鑫看着莫云知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好好。”说着,快步向前走向屋子。

  刚才还一动不动的莫云知猛地跪坐在地,剧烈的痛感袭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缓和一些,莫云知用颤抖的手拿出包里的止痛药,胡乱塞到嘴里。

  脸色苍白的莫云知走回房间,“爸爸,那我们可说好了,明天你就去和聂叔叔商量婚事。”

  莫锦鑫故意提高的声调引不起莫云知一丝一毫地反应,莫锦鑫看着莫云知如常的背影,只觉得郁闷和愤怒。

  被疼痛折磨着的莫云知勉强起身,摸着那幅画,借着窗外的月光,在画的背后写着什么。



  安眠药的劲儿让莫云知睡得格外沉,连莫锦鑫进来都不知道,“姐姐,我和爸爸就要出门了,去商量我和聂凡舒的婚事。”

  莫云知勉强眯起双眼,昏昏沉沉地看着莫锦鑫,胡乱应了声就又闭上了眼睛。

  莫锦鑫用明显带着怒气的脚步声离开,却轻轻关上房门。

  另一边的聂家,林碧玉还在苦心劝说聂凡舒,“反正都要娶,我要莫云知。”

  林碧玉愣在一旁,聂涛倒是笑出了声,“我就说我儿子像我,眼光也是一样好。”

  林碧玉捂着嘴笑道,“算了,你喜欢就行。”

  正说着,莫燕林带着余姚和莫锦鑫就来了。

  四个人脸上的笑容默契的相似,“老聂,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孩子们的事。”

  聂凡舒看着眼前众人,只觉得十拿九稳了,又想到莫云知怕不是昨天晚上着凉了,还在想着拿着药和礼物去见她,她该是什么样,

  “锦鑫喜欢凡舒?”

  聂涛的疑问将聂凡舒从想象中拉回,“什么?”聂凡舒先是看向聂涛,又转向莫锦鑫,最后到了莫燕林身上,“可是伯父,我和您二女儿可只见过一面。”

  “一见钟情,怎么样。”莫锦鑫插过话头,戏谑地看着无措的聂凡舒。

  聂凡舒也看懂了莫锦鑫眼中的戏弄,“你是在逗我玩,对吗?”求证般看向手托下颌笑脸盈盈的莫锦鑫。

  “我说过了,我喜欢你,聂凡舒。”

  聂凡舒紧皱眉头,眼中的不耐烦愈发明显,“可我不喜欢你。”

  莫锦鑫还是那副笑脸盈盈的样子,“各取所需罢了,喜欢不喜欢一点用都没有,又或者你喜欢的是我姐姐。”

  聂凡舒的眉头这才展开了些,“对,我喜欢的是莫云知,联姻之前我觉得还是问问云知是怎么想的才好吧。”

  闻言,莫锦鑫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啊,我现在就给姐姐打电话,让她睡醒了过来。”身后的余姚却暗暗攥紧了拳头。

  “那就让她多睡会儿吧,我去接她。”

  几次三番反驳锦鑫,余姚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我已经发消息了,她很快就来了。”

  加上原本的厌恶,聂凡舒看向余姚的眼神更加冷漠,其实他也没把握莫云知绝对会答应,原想着在车上还能再拉拢拉拢,现在也泡汤了,此刻的聂凡舒低沉的双眼充满寒意,手中却隐隐出现冷汗。

  很快,莫云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神色各异,来不及观察,聂凡舒已经走到莫云知身边,低头贴在莫云知耳边,“只要你说你喜欢我,你就能离开那个家了。”

  聂凡舒侧过头看向莫云知,他是害怕的也是自信的,眼里的笑意像是在闪烁的光,莫云知却偏头避开了聂凡舒的炽热。

  不祥的预感再次出现在心头,聂凡舒看着莫云知一步步从自己身边走向沙发上的众人,好像这次的离开就是永远的离开了。

  “如果锦鑫要和聂凡舒订婚了,我恭喜,如果……”

  聂凡舒猛地冲到莫云知前面,“恭喜,恭喜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没我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聂凡舒一把抓住莫云知的手腕,“莫云知,你……”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姐姐,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随着莫锦鑫声音的传来,莫云知回过头,将聂凡舒的手一点点掰开,不舍得用劲的手被莫云知轻易掰开,被全部掰开的手又抓住了莫云知另一只手。

  莫云知感知到聂凡舒手上明显加大的力度,莫云知正要说什么,“凡舒,想走的人你是留不住的,松手。”

  莫云知脸上的冷漠像一把刀子,比林碧云的话还割得人疼,聂凡舒清晰地看到莫云知眼睛里的冷漠疏离,手缓缓滑落。

  众人散尽,聂凡舒独自坐在屋内,看着窗外夕阳,面色平静却难掩落寞。

  莫锦鑫拦下莫云知,“为什么,你不是从小就喜欢他了吗,你今天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就能嫁给他了。”

  莫云知看着不解的莫锦鑫,“因为你想嫁给他。”

  莫锦鑫皱起眉头,“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想嫁给他。”看着莫云知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样,无论我要什么,无论我是真的要还是说说,你永远都是这样。”

  “锦鑫,我们不一样的。”

  三日后,莫云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林碧云,刚刚坐下,“云知,想必你已经猜到伯母来的原因了,凡舒他很喜欢你,只要你能答应什么条件都可以。”

  “阿姨,比起我,他更需要您,他一直都是个叛逆的渴望得到父母关注的孩子,我只是一个让他觉得新奇的过客而已,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父母的爱才是他真正唯一的渴求。”

  莫云知拨通了聂凡舒的电话,“阿姨,您别跪下,我真的受不起,您快起来。”说完,莫云知在林碧云疑惑的目光下挂断了电话。

  “如果我跪下真的可以让你愿意嫁给我儿子,我可以跪。”

  莫云知拉住林碧云的手臂,“他不会让您跪下的,即便是我也不可以,您想补偿儿时缺少的陪伴现在也来得及,一顿饭,一件衣服,别因为那些亏欠而不敢靠近,比起您现在的有求必应他更需要来自父母的关心和呵护。”

  林碧云看着莫云知的眼神更加疑惑,“你和我说这么多,我不信你对他没有一点感情,你为什么会拒绝他?”

  莫云知笑得淡然,“因为我的病,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阿姨,我的病麻烦您和他保密,我今天就会出国,然后就不会回来了。”

  “云知…”林碧云不忍地看着眼前的莫云知,“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好的孩子…”

  莫云知努力地笑着,“阿姨,我要走了,您在这儿等着他吧,他应该快来了。”

  匆忙走出,回头看向门口,希望碰到他又不希望碰到他,回过神来,莫云知长舒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痕。



  聂凡舒,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拉着行李箱走在路上,莫云知最后一次走在这条从出生走到现在的路,熟悉又陌生。

  忽然,韩宇气喘吁吁地跑到莫云知身前,莫云知就静静地看着他,“莫云知,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那年在秘密花园里的莫鑫,对吗?”

  “是,我是那个被你一笔笔教着画画的莫鑫,是那个会陪着聂凡舒一起发呆的莫鑫。”

  “你为什么会从莫鑫变成莫云知?”

  莫云知将手中的行李箱放平,“因为我觉得爸爸不爱我,他爱莫锦鑫,他将视为生命的东西放在莫锦鑫的名字里,所以我觉得我从莫云知变成莫鑫他就会爱我。”

  韩宇低眉垂眸,“你之后去哪里了?我们约定每周五去秘密花园你也再没去过。”

  “余姚发现锦鑫老爱跟着我出去,她不允许,就会把我锁在我的房间里,谁都不许放我出去,他回来也不问我在哪,锦鑫一开始会关心我,余姚不允许我们姐妹太亲近,她就把莫锦鑫送出国了。”

  “一个小三上位的女人,她怎么敢。”

  韩宇顺着莫云知的目光看向莫宅,“你为什么…”余光中,莫云知猛地跌坐到地上,韩宇就要扶起莫云知,莫云知缓缓从口袋拿出了药,顾不上再问些什么,韩宇忙去找水。

  赶来的聂凡舒先是扫视了一圈,发现她不在,又匆忙跑到林碧云身边,“妈,你干什么,她,不过是我第一次碰到拒绝我的,我有点兴趣罢了,不就是个女人罢了,什么样的我没有,您为了我给人下跪绝对不行。”

  林碧云心情复杂地看向聂凡舒,倔强嘴硬的样子像极了聂涛,林碧云摸着聂凡舒的脸颊,“云知就要出国了,去见见吧。”

  聂凡舒怔愣地看着林碧云,“不见。”聂凡舒搀扶着林碧云就要回家,林碧云强忍着鼻头的酸意,“不去你会后悔的。”

  聂凡舒执拗地拉着林碧云走得决绝,“我不会后悔,出国而已。”

  在韩宇车里歇了许久,缓过神的莫云知看向韩宇,韩宇一直盯着莫云知,正要开口,“韩宇,送我去机场吧,我要出国。”

  憋了许久,韩宇的担忧带了几分怒意,“你要干什么,你这身体状况,不先去医院。”

  “癌症晚期。”

  “什…么?”韩宇颤抖着的声音,“国外,对去国外治,对,走,去机场。”颤抖的手启动车子,莫云知轻轻握住韩宇紧绷的胳膊,“韩宇,送我去机场吧。”

  冷静下来的韩宇偏过头,擦掉落下的泪,“我陪你去。”

  “好。”

  莫云知坐在飞机上,看着地面上熟悉的城市一点点缩小。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躺在病床上的莫云知脸更加苍白消瘦,韩宇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的莫云知,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整个内心,“云知,凡舒和莫锦鑫今天又打来好几个电话。”

  莫云知好像突然有了些力气,“给锦鑫回一个电话吧。”

  拨回的电话很快接通,“莫云知,你去哪了?”哭腔又带着些怒气,“姐姐,你在哪?是不是我妈她又…”

  “锦鑫,我的病治不好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气,我也知道你还在怨她把你送到国外,还把你和那个男孩拆散,你想和我一起报复她们,锦鑫,我们不一样,他们从始至终都是疼你爱你的父母,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父母和孩子没有解不开的仇,放下吧。”

  电话那段的莫锦鑫早已哭得不停抽噎,“姐姐,我只是不喜欢你什么都让要给我,我知道他们欠你的,我想和你一起报复他们,可你什么都不做,还是一直忍着,我怕你是真的不计较,我不是真的讨厌你,我只是想激一激你……”莫锦鑫哭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都知道,我对他们的恨永远都放不下,但是你可以,锦鑫,姐姐永远爱你,以后照顾好自己,放下过去吧,和你的爸爸妈妈好好生活下去。”

  莫云知示意韩宇挂断电话,韩宇轻轻替莫云知擦去眼角的泪水,“下一个给凡舒打?”

  莫云知摇了摇头,韩宇看向莫云知的眼神带着不忍,“我的房间里有那幅我们在莫宅一起画的那幅画,你拿走吧,那幅画后面有我搜集到的可以让莫燕林和余姚身败名裂的东西,如果以后锦鑫又喜欢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子,要是人品好的话你就把那个给锦鑫,锦鑫有这个魄力。”

  韩宇的眼眶渐湿,长舒一口气,“真不和凡舒说说了?”

  莫云知看着医院的天花板,“我们错过太多次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莫云知笑着,好像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妈妈,我好想你,我就快来了。”

  余姚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莫锦鑫,心疼不已,“怎么了,鑫鑫,怎么了?”

  莫锦鑫扑倒余姚的怀里,“姐姐,我要去找姐姐,我现在就要订票。”莫锦鑫猛地坐起,丝毫没注意到余姚面上的恶毒。

  登机的路上,莫锦鑫顾不上接聂凡舒的电话,“妈妈,你帮我和聂凡舒说姐姐的事吧,让他赶紧坐下班飞机来。”

  余姚看着莫锦鑫飞快向前奔走的身影,将手机放进包里,直至再也看不见女儿才转身离开。



  聂凡舒缩在屋内,凝视着窗外,良久,出门散心的聂凡舒不自知地又来到那家饭店,熟悉的环境,熟悉的饭菜,聂凡舒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到那间墓园,走到熟悉的位置。

  聂凡舒将花放在墓前,“莫云知,我知道你去哪了,可我不敢去,我怕看到你和韩宇在一起的样子,韩宇不错,比我强,嫁给他是比我强,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不清,我会努力忘记你,让这一切都回到正轨。”

  林碧云看着从外面回来,一脸颓废的聂凡舒,心中不忍,眼看聂凡舒就要回房,林碧云赶紧拦下,“凡舒,这是妈妈今天做的面,太久没做了,你来尝尝吧。”

  聂凡舒被林碧云强按到饭桌,面前热气腾腾的面几乎遮住了聂凡舒的视线,“你先尝尝,要是不好吃,妈妈再重新做。”

  聂凡舒微哽咽,“不用了”,说着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嘴里塞满面条的一刻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林碧云看着聂凡舒,也红了眼眶,走过去抱紧聂凡舒,“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韩宇来到莫宅,摸着那副画,在这么冰冷的家里画出这么有生机的画,你得多累多痛苦,画的背面是莫云知写给韩宇的话,“不必事事周到,不必让所有人都满意,万事随心,别让自己太累了,去享受画笔,享受色彩吧,希望这幅画是你重新执笔的起点。”

  一个字一个字地滑过,难掩泪水,“重新执笔的起点,却是我们共画的终点。”

  韩宇抱着画走出莫宅,却看到在门口等了好久的聂凡舒,想说的很多,到了嘴边却成了沉默。

  “我能再见她一面吗?”

  这一刻的聂凡舒放下了骄傲,长久的思念让他无比希望能再见她最后一面,告别也好,埋怨也好,聂凡舒希望能给这场自作多情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去那个寺庙里吧。”

  聂凡舒从疑惑到喜悦,漂亮的眼睛有了弧度,“谢谢你,韩宇。”

  韩宇看着聂凡舒飞奔的身影,抬手拂去左眼流下的泪,走向与聂凡舒相反的方向,“如果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再次走在那条长长的阶梯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聂凡舒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寺庙就在眼前,聂凡舒飞快跑着,扫视一圈却没有莫云知的身影,问了身旁的僧人,也都不曾见过。

  住持看到有人来找莫云知才从佛堂缓缓走出,“先生,这封信是莫姑娘给你的。”

  聂凡舒匆匆接过,打开信的手颤抖不止。

  聂凡舒,我是莫云知,也是莫鑫,请原谅我没有去找你们,当时的我一心想着报复莫燕林和余姚,失去了享受青春的机会,但你和韩宇,你们参加每一场比赛,每一次活动,我都在,其实那年在你和韩宇唱歌比赛的后台,我们差点就见到了,结果你被你的那些迷妹堵住了视线,我们的童年都很不快乐,我很庆幸我见证过你们精彩的、耀眼的青春。

  从我确诊癌症后,我怨恨过,愤怒过,也痛苦过,走进寺庙的前一刻我还是充满着不甘,我还没报复他们,他们还没受到惩罚,我还没去找你们,还没和你重逢,还不曾表达出我对你的爱意,或许是寺庙的熏陶,或许是所剩无几时间的流逝,又或许是痛苦的折磨,我想通了,我要把我仅剩的时间留给你们。

  希望我做的能为你们的生活带来一丝变化,聂凡舒,好好生活,像我们的青春一样,替我过好未来的日子。

  恍惚间,聂凡舒好像看到,她就站在那里,身在微风中,平静的眼神里跳跃着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的零星火星,几番明暗,终化为尘土。

  一年后,莫燕林和余姚的丑闻被公诸于众,莫燕林婚内出轨自己的学生余姚,莫锦鑫成了私生女,一时间莫燕林和余姚被 a 大除名,民众人人声讨。

  莫锦鑫站在机场门口,身后站着聂凡舒,“上次来这儿还是去找姐姐。”说话间,泪又溢满眼眶。

  “这张卡你拿着,我每月都会往里面打钱。”

  莫锦鑫背对着聂凡舒,“我见过姐姐爱你的样子,也见过他们可耻的样子,我对他们的恨绝不会比姐姐的少,所以我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正常的晚年。”

  “我会的。”

  “多谢。”莫锦鑫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进机场,聂凡舒拿着卡的手缓缓落下。

  聂凡舒又走到那家墓园,门口的门卫已经认住聂凡舒了,“聂先生,又来了。”

  聂凡舒拿出提前买的烟酒递了过去,“麻烦你了。”

  那人笑着接过,“您放心吧,都小心着呢。”

  聂凡舒徐步走进,将花放下,又走了两步,在墓前蹲先,将花放下,“今天是郁金香,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只能换着送。今天莫燕林用来翻身的股票会让他一败涂地,余姚会被我派去的假富豪骗得和莫燕林离婚,莫锦鑫被我送去国外了,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不会亏待她的,韩宇筹备这么久的画展终于开了,他还把那幅画挂出来,我看他就是在气我,我用尽浑身解数他都不肯给我,真是气死我。”

  聂凡舒笑着依靠着莫云知的墓碑,“我总觉着忙起来就不会那么痛了,可我越想不在意,你就会越在我心里,然后,我就投降了,无论你在与不在,我都在,我会一直一直想你,念你,爱你,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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