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第一次见到苏之桓是在高一,准确的说是听到他的声音。
燥热的午后,将要西沉的太阳把走廊似乎也晒得懒懒散散,安宁抱着一大摞物理练习册,无奈的盯着明晃晃的阳光,默默选择绕远路,从环形走廊的另一侧去教室办公室。而他的声音就是从她途经的教室里悠悠扬扬的传了出来。“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清澈,又动听。安宁驻足窗外,凝神听完,等她回过神来,念诗的男孩已经坐下,泯然于众人。
那天晚上,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一遍又一遍,“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她最喜欢的一首诗被这样一个声音念出来,她的心底有一种淡淡的,隐秘的欢喜。
她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一个星期后的篮球场。在放学铃声里她慢悠悠的收拾好书包穿过操场。然后她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声音。而这次是急切而热烈的,“这里,把球传给我!”她循声望去,白色的五号球衣,汗涔涔又朝气蓬勃。苏之桓,原来,他是这样的。这天晚上,安宁照例没有睡好,脑海里却换成了白色的五号球衣和笑得神采飞扬的苏之桓。
从那以后,安宁交作业的路线固定成了绕环形走廊一圈。她抱着厚厚的作业本从他的教室窗外走过。目不斜视却又凝神倾听。偶尔会听到他笑着和别人玩闹,偶尔会看到他认真听课时挺拔的身影。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极了蝶恋花里的一句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他是不胜娇羞的纤纤佳人,而她则是打马经过的俊秀才子。苏之桓穿女装的样子,安宁心想,那一定是顾盼生辉,美不胜收。想着想着,不经意间笑意爬满了眉梢眼角。多年以后,恍然回首,安宁不禁感叹,这首词果然是像极了他们。“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这一条路一走就是大半年。时光匆匆,转眼就是高二。安宁执意要念文科,和家人吵了一架之后提前去了学校。失落,委屈,难以抉择的烦闷。她不想回教室,于是选择坐在绿荫道旁的花坛边发呆。然后,她看到了苏之桓。他抱着球,穿着那件她熟悉的白色球衣,和朋友一起笑笑闹闹的从她身旁经过。阳光透过苍翠的树叶,星星点点的洒在他的肩膀,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于是,那个有蝉鸣和清风的下午,她坐在远处看他打了一下午的球。看他奔跑,投球,看他用毛巾擦拭额头上晶莹的汗水。在这片喧嚣的安静里,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她知道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未来的路她想要自己走。假装路过的时候她偷偷地把一瓶水和一张纸放在了他的衣服旁。那是一张干净的素描纸,她在上面写“苏之桓,苏之桓,苏之桓”。有太多的话无法诉之于口,那些深埋心底的心事最后都化为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深深浅浅都是你。笑意明灭像你的呼吸,日月升沉在你的眼睛里。
安宁念了文科,教室也变成了另外一栋楼。安宁和苏之桓之间的距离从一条弯弯的长廊变成了隔着一条小径遥遥相望。时光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岁月在她偷偷看他打球里悄然溜走。高三来得理所应当又猝不及防,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试,还有背不完的地理地图以及理了很多遍还是晕沉沉的历史朝代。突然的忙碌以及对未来的茫然让安宁过得晕晕然然。高三一年一度的成年礼宣誓就这样悄然而至。所有的高三学生挤在露天操场,十月明晃晃的阳关还有周围嘈杂的议论声让她紧蹙眉头,烦闷又焦躁。直到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她听到了苏之桓的声音遥遥传来,他讲了很多,她之记住了最后一句。他说“我想去南大,我相信你们也有你们的梦想,让我们在最后一年里一起为了梦想努力。”声音铿将有力,周围似乎都没了声响,她抬头看他,她的少年明明离他很远很远,她却分明觉得,他仿佛就在她身边,用他清朗的声音告诉她,安宁,加油。让她一整颗心都变得安宁。
属于高三的氛围一点点弥漫开,教室后的黑板报变成了异常醒目的离高考还有**天,教室前多了一棵愿望树,每个人把自己的梦想装进玻璃瓶里,系在树上。所有人都写梦想,职业,生活。没有人知道,属于安宁的瓶子里装着这样一个秘密。“我希望可以再听苏之桓念一次《渡口》,只念给我一个人听。”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
在似乎异常漫长的高三里,见到苏之桓变成了一种奢望。于是她买了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开始给他写信。没有信封,也从未想过要给他看,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她写“苏之桓,展信佳。”“苏之桓,我今天交作业的时候再办公室里看到了你的物理笔记本,你的名字写得真好看,所以我忍不住偷偷的撕了下来,你看到本子的时候不要生气,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还给你...”“苏之桓,今天数学老师拖堂真讨厌,我没来得及去看你打篮球,心情有点糟糕...”零零碎碎,满满的孩子气。安宁就这样写着写着,写满了厚厚的一本素描本,写过了一整个高三。
高考完安宁把所有的志愿都填在了南京。她的朋友又不解又怨念,她笑着解释,她想去看看杏花春雨江南,想去看看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其实她只是记得,苏之桓说他要去南大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毕业典礼前一天,安宁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早上,她整理好厚厚的日记还有满满一盒,苏之桓写完的作业本,苏之桓的化学试卷,苏之桓的...她想即将别离,这些心事她总要说给他听。她想告诉他,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他想再听一次他念《渡口》,她想告诉他,她想陪他去南京,想陪他听雨打梧桐,她还想告诉他,安宁喜欢苏之桓。纵世间百媚千红,唯有你是我情之所钟。
等待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光既煎熬又甜蜜。当她终于站在了她曾假装路过了午无数次的教室,心跳如擂鼓,满面红晕。然而,她听到了她的苏之桓的声音,忐忑又深情,“蓝蓝,我知道你想去南京,你愿不愿意我陪你去?”她看到她的少年缓缓伸手把一个红着眼眶却笑得烂漫的女孩拥进怀里,像一场绮丽的梦境。一场与她无关的梦境。红晕褪去,在祝福声和起哄声里,她一个人往回走,眼泪滴在盒子上滴答作响,像极了她幻想过无数次的雨打梧桐。周围的喧嚣依旧,在这样的毕业季里,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女孩,她捧着沉甸甸的心事而来,却只捧回去了一颗七零八落的心。
九月,安宁一个人拎着行李去了南京。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跨越千山万水,她只是去奔赴一场属于她一个人的约会。大学的时光懒散又静谧,她喜欢坐在空荡荡的教室自习或者写点乱七八糟的心情,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打梧桐,被雨洗过的藤蔓绿得苍翠。她没有再刻意去关注苏之桓,和他的蓝蓝。只是后来听说苏之桓的女朋友没有考上,而他一个人来了南京。安宁和苏之桓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从隔着小径变成了隔着一个城市遥遥相望。偶尔,她会在一个没有课的午后,坐着公交穿过大街小巷去看他。独自一人走在他的学校,能远远看他一眼就是惊喜。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梧桐叶洒下来,一地斑驳的光影。那一瞬间,安宁突然觉得时光这样过去就挺好,安静又美丽。这种感觉就仿佛是《牡丹亭》里的那句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大三的夏天,她从朋友那里听说苏之桓分手了,他的蓝蓝忍不了异地恋选择了分开。那天下午,安宁逃掉了公选课去找他。又是一年南京的雨季,公交车外雨打梧桐的声音急促而又绵延不绝。安宁在球场看到了苏之桓,他一个人在雨里打球。仿佛不知世事也不知疲倦。球衣从白色的五号球衣变成了印着院系的天蓝色。那一瞬间,她想冲过去抱住他,她想告诉他三年前就想告诉他的话,想告诉他风风雨雨,她就一直在等他,想告诉他,安宁喜欢苏之桓,从三年变成了六年。但最后,她却只静静的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他。他的悲喜从来就与她无关,而让她胆怯的其实是未知,即将大四的安宁决定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而即将大四的苏之桓也有自己要走的路。他们之间又即将分离。安宁从未如此深刻的认识到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横亘的何止是一个城市,又何止是万水千山。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讲,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的把伞留在了球场旁,淋着雨回了学校。坐在公交车上安宁听了一路的歌,那个歌手用清澈又哀婉的声音唱,“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再见,苏之桓,再见,我梦中的少年。
安宁和苏之桓,大概结局就一如初见时的那首《渡口》,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年华从此停顿,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每个人心里大概都住了这样一个人,他横亘了你整个青春,恍然回首,遗憾,眷念,更多的却是感激。在那样漫长的岁月里,有那样一个人栖居在我的旧时光,就如同一根长在心头的藤蔓。不若不遇倾城色,十年踪迹十年心。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曾爱过你,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