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暮微凉,大风裹粗砂。
秦月站在阵前,扶着一杆大旗。
他和头顶上这面在大风中卷扬的黑旗一样,凑合算是战战兢兢地立着。
大风吹过,旌旗猎猎而响。
秦月身前,是十万蓄势待发的楚国精锐。
秦月身后,是五千老弱伤残的秦国将士和秦关大门前的乱石荒漠。
这片大漠上,如今有十万又五千零一人,本该喧腾热闹,或者是马嘶人啸。
可这儿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因为这场战争的胜负,一目了然。无人愿意多说一句话,也压根不需要鼓足勇气,去创造奇迹。
要说这两批人的相同之处,倒是有两点:
同一个太阳下, 同一片战场上。
秦月,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听过的话只有身边人的奉承,学会的话只有对仆人的命令。
现在,那些话没有丝毫的用处,他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从竹简上看到过,也听父亲说过。
此时此刻,只有他扛起来这杆大旗,才能增加几分战士们的斗志。
可斗志,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些无谓的挣扎,死前给他们和自己壮壮胆罢了。
这面旗帜所带来的威严和荣耀,更不值一提。
秦月羸弱的身子,在荒漠的大风中扛着这杆大旗,已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别说喊几句口号了,风再大一点,这杆旗也扛不住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反而让秦月更渴望死亡。
满是疲惫和恐惧的等待,死亡啊,何尝不是种解脱。
秦月口好渴,秦月多想回到皇宫,喝上一杯水,就一杯。
可秦月身后这些疲于奔命的将士,已经没有力气逃了。
秦月心想,如果自己是嫡长子,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让他来打这场送死的仗。
可不论这场战争中,自己是生是死,秦月心里明白,秦朝,气数已尽。死亡对于所有的皇室成员,最多不过是差几个月的事。
秦月带着的三万士卒,经过一场对齐国的伏击恶战,如今只剩五千。
楚军一路把秦月追到这距秦关不足十里的地段,却停止了追逐。
因为秦月先停了下来。
秦关高百丈,固若金汤,站在城头,可望三十里。
秦月心想,但凡是城头站着一个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大旗,或许父亲就会派出城中的五万大秦铁骑,救下自己的小命。
大漠中的夕阳渐渐西下,洒下今日最后的余辉。
楚军在百丈外,已是安安静静立了一个时辰,既不列阵,也不擂鼓。
秦月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
楚军要攻入秦关,还有很多仗要打,他们现在不想多耗费一丝体力。
楚军,只是在等待自己投降。
秦月想起来小时候怕高,父亲便让自己站在秦关城墙上,不准下来。
秦月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腿抖得像筛子。
这之后,秦月却更怕高了。
父亲对秦月的期望自此而止。
父亲说,战胜不了自己恐惧的人,无法成为强者。
秦月辩驳,本能算是恐惧吗?生来就怕高算恐惧吗?
父亲不说话,摇着头走了。
如今楚军当前,秦月发现,自己不仅怕高,更怕死。
一个时辰,足以让秦月看清事实。
头顶的这面旗就算立得再高,高过百丈秦关,也不会有任何援军。
秦月已经明了,自己不过是个弃子。
一面失去了荣耀的旗,失去了号召的旗,失去了信任的旗,立着它有何用?
秦月松开了手中这扛了一路的旗杆。
身后一片哗然。
身前的楚军一阵骚动。
秦月高歌:
风萧萧兮锁秦关
猛虎下山兮不思归
何处埋骨兮无故乡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身后五千将士,无不倜然泪下。
秦月向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原来是如此洪亮。
随队的军鼓已经破了,队伍中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年,举起皮包骨的手臂,用力砸着被一支箭穿个窟窿的破鼓,擂不起多大的声音。
楚军似乎在调侃一般,顺着鼓点,擂起大鼓,声势浩大,震人心魄。
秦月拔出了腰间已经卷刃的剑,举剑问天。
身后的五千将士挺起了胸膛。
秦月高呼:
我大秦明月,
必朗照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