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没有星星

正午的太阳实在辣人,她压着点来,果然如想的一样,偌大的厢房里零零星星坐着几个打桌游的,看来提不起兴致的不只是她一个而已嘛。欣然入座,念起之前商量好的不唱歌的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她到底是心虚的,想一一看过真心话的牌面。翻了几张还算过得去,最后还是停在一个很正经的问题上——“你第一个喜欢的异性的名字”。她在欧几里得和另一个名字间纠结了许久,前者确实出现得比较早,但说出来只会被认为是开玩笑吧,后者着实是这个一见钟情至上主义者第一眼见到就念叨着可爱的人,啊不行不行,这也太冒险了。这场兵荒马乱间不作数的感情,还是无疾而终比较好,她想。

她收拾好情绪,拆了一副桌游兀自理着牌,不知觉间抬头发现竟也围了一小圈人,好奇玩法的、跃跃欲试的,她倒乐为人师,几下子便都熟络起来。几轮下来,今日还正是撞上她运势极佳,多数时候她都得意得很,也喜笑颜开的。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他伴着友人走进来,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岁月怎么可以对一个人如此极尽包容,她想不明白。抬头,对视,她不免心尖一颤,也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各自用漫画小说打发过,少有长谈的时候,更比不得几十天前一个转头便能相见的光景了。她端着杯西瓜汁起身四处看玩伴们苟延残喘,顺着心意不知怎么就走到他位置附近了,她只好颇有些不自然的举杯而尽,倒像是和谁赌气似的。不能否认,一向讨厌人际交往的她这次没犹豫就应下聚会的事,多半是要归功于他的,出门前也好好打扮了一番,拎了大大的包,裤子却短得心虚,妈妈还念叨着唱歌时冷硬是塞了一件外套。高考后她瘦了一些,心里细细打着算盘,再不济同学聚会时他也能见着些成效了,不管他那茬,保不准之后遇上些比他好上千百倍的人呢,越想越是没来头的低落了。

话筒被拍的砰砰响,组织的同学点燃准备好的蛋糕上的蜡烛,同学聚会中间偏偏还夹着个几个月混过的集体生日,要不是正巧有他,她一定不耐烦到咒骂。一个个排队发言,她毕竟留了些期许,前边人说了什么通通不入耳,不禁自嘲,整颗心压在人家身上,也不怕全栽了么?发着呆一样看他傻傻地对着手机念写好的诗,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一句“送君千里终须别”,看似体贴劝慰,实则何其残忍!心里一紧,他如何能念出这种句子来,明明是与她共诵“此生愿偕君老,寄予暮暮朝朝”的人呐,怎么,怎么…一下子竟落下泪来了,她怪自己不争气,又怕惹人瞧见,急急地跑开来,倒也不担心突兀了。

她假意去洗手间,稍作清理之后推门出去,不料与那人撞个正着。她估摸着庆祝生日应该尚未结束,心下略有一惊,正呆滞时那人竟夺门而入,把她往盥洗台边一拉,门一带,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她错觉早有预谋。外面主持人还在说着串词,时不时的欢呼声热火朝天,豪华包厢的独立洗手间并不大,狭小的空间不知被怎样的情愫氤氲着。她挑眉疑惑,却因为心里完全的信任而百分百放松,甚至满怀期待。

“你哭什么?”语气兼有狼狗的凶巴巴和奶狗的委屈。她当下便忍不住绽开笑颜,“我怎么就哭了。”“别装了,你上次数学考差了也这副表情,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到底是哪里来的理直气壮啊,她满脸吃瘪,“是,我不该难过,送君千里终须别,本来就是这样啊。”面前的人稍稍低下头,距离又拉近了些,炽热的鼻息好像贴着她的耳朵喧嚣而过,这时候好像应该发生些什么,她却在沉默的空当里很没出息地逃出门去。

外边闹哄哄的空气让她以为刚才咫尺之间的人儿不过一个梦,她坐到一旁,装作执着于剥开心果的样子,不曾在意此时的她与它的名字是那么不相称。不能怪她,不能怪她,他拿起桌上的百威猛灌下半瓶,说起来他还没到十八岁,但酒精依旧不能奈他何。他明白彼此都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的,今天查了投档情况,他算是稳稳当当得偿所愿了,却收到了她未投出的截图。“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正是应了此情此景,他没有矫情到想着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云云,只是手里的瓶子倒快要见底了。她始终低着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对着手机编辑着温柔迸发而成的小诗,缠绵、点点、怀念、向前、夏天,像是职业病一样的疯狂押韵,最后一个词,她用了再见。

再度抬头时,旁边几个男生张牙舞爪地唱着老歌,她盈盈地笑着望过去,眼睛却自动聚焦到那个靠在桌子边上的人,他手里还攥着个酒瓶,不出声地应和着歌,明明离得很远,她仍是看出了那句“我愿一生永远陪伴你”。又是低落,她要恨死把情绪塞到别人手里的自己了,一口气憋在心里,这时却响起她循环了好几天的一首民谣。这样的环境不该唱这首歌,正想着,眼前人影晃动间,旁边有一个人坐了下来。前奏很长,还够她用两巴掌让他清醒过来,对视看到的却是一双无辜的眸,“我没有喝醉”。这回又是谁在骗谁,她刚欲开口,倒听到旁边低沉的嗓音像清泉一般随调子流淌,一时间分不开神,她说不清是因为歌还是别的什么而动了情。半首唱罢,他像好不容易抽开身一样,急急地转身向着她,“我,我也很难过……但是但是,我把天上的星星送给你,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说完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包厢天花板上挂着装饰的一排星星。这个人到底醉成什么样了啊!她来不及反应了,伸手去挡,世间一物抵一物的道理并非完全适用,从她无条件地交出一颗心便可明知,但起码此刻,缠绕相抵的指尖记住了彼此的温柔。他深知暖意易逝,却也甘于沉沦,十指紧扣的一瞬间,他拿起话筒,满含深情,“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到底还是对不起了,我不能因为你乱了余生啊,曲子一顿,他动作也愈发麻木而迟钝,紧握的温暖抽离的一霎,不留神间话筒被旁边的人夺去。

“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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