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街口那几个卖花人摆的是“摊儿”,是有点儿勉强的,尤其还说成是“花摊儿”。
那只是他们自家苗圃里栽植的多余的几棵花儿而已,连“育”这个字也说不上呢!他们卖的更多的是树:桃树、杏树、石榴树,还有玉兰树甚至银杏树――杨树都拿到乡下去卖了,知道城里人是不会买杨树的。但是他们的苗圃里,育的大多都是杨树,这些桃树杏树只是附带着栽植了几棵――也许是他们自己的爱好吧!更别说这寥寥几盆花儿草儿了――也许也是他们自己的爱好吧!
但我不愿意叫他们是卖树人,我更愿意叫他们是卖花人,叫他们摆的摊儿为卖花摊儿!
每年春天的二、三月份,春意料峭、乍暖还寒。说不清是从哪天早上起,上班路过街口时,过来街口的街北边,有几棵绿色的树,就放在路牙子边上,间或还有几盆花儿。
那些树,或有绿色的叶子挂在枝头,或有刚鼓出小小芽点的嫩苞串满细细的枝条,或有努力挣着舒展身体的小小嫩芽透出细小的树枝,或有刚刚孕育的花苞害羞地藏在那些嫩枝条上……不拘什么树,或大或小或粗或细,或刚发芽或绿叶满枝,统统是一大团泥巴裹了根,再用拇指粗的草绳左缠右绕裹了泥巴。树不多,顶多就三棵桃树、两棵杏树,或者一棵玉兰树,两棵银杏树,甚或三棵石榴树。卖花人把树们一字排开在路牙子边,裹了泥巴的根斜靠在路牙子上,树身到树梢便随着路牙子一路斜着高上去。路过的人,恰好能从这个角度看到每棵树的全貌。卖花人每样树只排在路牙子边一棵,其余的,并不全拿下来,就三轮车放在路边。
花儿更少:一棵海棠、两棵牡丹、一棵月季。海棠的主枝干有胡萝卜粗了,伸向四周的枝枝丫丫上的绿色叶子,小小的嫩嫩的绿绿的,在春天早上的冷风里颤颤巍巍着。绿叶间粉红的花骨朵儿,仰着娇嫩的鼓鼓的粉色的小脸蛋儿,嘟着粉嫩的尖尖的小粉嘴儿。牡丹和月季新发的紫红色的嫩芽儿,嫩得让人想用指甲去掐一下或者用牙齿去咬一口。没有花盆,都在黑色的一次性塑料育苗盆里栽植着。一次性塑料育苗盆的塑料太薄太软,都被盆里的土撑得变了形。也太不结实,海棠花的那个塑料盆已经被撑开了口子,卖花人随便用个塑料包装袋塞在口子处。盆里的土都是湿润的,看得出来是刚刚浇过水,并且浇得有些多了。拔出盆里的小杂草,根上都是稀泥。塑料盆和树们摆在一排,走过那几棵树,就是这几盆花儿。或者走过这几盆花儿,就是那几棵树。
卖花人也只是那三五个人,全是上点年纪的老人――家里的年轻人都去乡下集市上卖杨树了吧,那可是需要大车拉需要大捆扛的――帮他们把那些树和花儿拉来的,是一辆电动三轮车或者三轮摩托车。
一大早,他们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把几棵树和几盆花儿摆在街口过来一点儿的街北边的路牙子边,便坐在三轮车的前边,或者干脆也坐在路牙子上,看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人,开始吸起烟来。
街南边背阴,他们便只把树和花儿摆在街北边的向阳处――树和花儿喜欢阳光,人也暖和。偶尔会多出一个卖树的人,或者是没前几个来得早,或者是不想和先前那几个并排在一起,就在街南边把树排在路牙子上,和街北边的卖花人面对面坐着,吸烟。
那个街口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每天我都要从那儿过来过去好几次。每次经过,我都放慢车速,侧目看那些树和花儿。
有一次,我发现有个花摊儿上有两棵玉兰,是栽植在一次性塑料盆里矮化了的玉兰。我便停了车去看。两棵玉兰光秃秃的枝丫上都顶着胖乎乎粉嘟嘟的花骨朵,那花骨朵比鹌鹑蛋还要大,枝干比拇指都粗。小一点的那棵玉兰,花骨朵的颜色要浅一些,我疑心那是棵白玉兰,便很心动。问卖花人价格,要40元一棵。又问:这棵是不是白色的?说不是,两棵都是粉色的。心里有些失望,打消了要买的念头。又问了旁边的牡丹和海棠,牡丹30元,海棠100元。说实话,我对花儿的价格,心里是没一点儿概念的。但是,心里总觉得街口边的这几个季节性的临时卖花摊儿,是和花卉市场里的那些卖花儿的是不一样的――他们的这些个花儿草儿,都是他们自己亲手伺弄的,自然是和花卉市场那些贩卖过来的花儿草儿不能相提并论的。
我不知道他们一天会卖出几棵树或者几盆花儿。每天早上,我从那儿过时,他们往往都摆好了花儿和树,照例坐在路牙子上抽烟,或者啃烧饼和馒头,就着一大茶杯自己带的白开水。
早上,我常常是急急慌慌地往公司赶,心里是惦记着那几棵花儿草儿是不是带着露珠在路牙子上呆着的?但总顾不上停下来去看一看。
中午回去时,卖花人是忙碌的。有三个两个的买花儿或者买树的人,在摊儿前看花儿或者挑树。卖花人热情地在介绍着他的树或者花儿。那语气那眼神那神情,仿佛那些树和花儿都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般。他们是那么熟悉每棵树的习性和每棵花儿的脾气,就像熟悉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当这时,我便会停了车子,和那几个看花儿挑树的人一起,站他们跟前听他们说他们的树和花儿。听听看看的人居多,偶尔有买棵海棠或者石榴的。说月季和牡丹适合地栽,植在盆里不好养。说院子太小,还是栽棵石榴,红红火火的,不光好看,寓意也好。有时三个五个人围着看围着听,散了时,一个也没买,卖花人也不计较,依旧乐呵呵的。
吃过午饭再从那儿过时,情景和中午时差不多。下午下班时,卖花人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收摊儿回家了。
因为知道卖花人第二天早上还会来,知道第二天早上依旧会见到那些树和花儿,所以下午下班时没见到它们,心里倒并不觉得少了些什么。而第二天,他们也是照旧准时就把摊儿摆在那里了的。
忽然有一天早上,花摊儿少了一个。我心里以为是卖花人家里有事,或者是去乡下的集市上卖杨树去了――毕竟,这个花摊儿一天也卖不了几棵树几盆花。但是,第二天还没来,第三天还是没来。第四天,和他相邻摆摊儿的那个卖花人也没来。过几天,最临近街口的卖花人也没来。终于,街口恢复了往日的清净,一个卖花人也没有了。当然,街口一棵树一棵花儿也见不到了。我知道,其实,从第一个卖花人第一个早上不出摊儿开始,我就知道:属于那几个卖花人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那以后很长一短时间,每次路过街口时,除了心里有小小的不习惯外,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遗憾或者别的什么感慨。比如:今年一棵花儿也没有买他们的,今年也没有去向他们讨教一下养花儿的经验……
因为知道他们明年还会来,也相信他们明年还会来――心里存了这样的希望,所以,也一直知道他们每年都还会来,也一直相信,他们每年都还会来!
只是不知道,明年,或者后年,来的卖花人,是不是还是去年和今年的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