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市街


      父亲说,草市街是因为聚集了柴草的交易而得名。

        “草”分为两种,一种是喂牲口的食料,一种是生火的烧材。但在我有记忆的岁月里,并未见有父亲描述的拉着成捆豆秸与干草的乡下马车进城。

        那时的街道远没有现在开阔,人少,车更少,偶尔有换破烂的摇着拨浪鼓走过,那彩色的洋茄子、白胖的花米团总是给了孩子们无尽的诱惑,鼓舞着我们各处去搜寻牙膏皮、罐头盒。

        逢秋日,总有娇俏的湖里女子,裹了艳丽的头帕,挎一柳条篮儿,走街串巷兜售湖里特产,菱米、鱼干、鸭蛋......每每这时,奶奶便会叫住她,花一毛钱,买上些煮熟了的鲜嫩菱角或是郁着湖香的莲蓬,用荷叶托着,坐在巷口,剥了给我吃。

      街道上没有幼儿园,所有的孩子入学前,要么在家里照看更小的弟、妹,要么满世界疯跑,而在于我,既没有到上学的年龄,又没有做“小保姆”的任务,但奶奶却不允许我独自各处去,更多的时候,我的小手是牵在奶奶手里的,这种被限制了的自由,的确令人沮丧,还好我总会想出办法来,溜出家门各处去走走看看,每天一点一滴的积累,也足以让我对我所成长的这条街道看的清楚。

        巷口是一家茶馆,说是茶馆,其实只是平日里为街坊们供应开水的铺子,铺子里摆放着三口乌亮的大水缸。天不亮,便有送水的轱辘车“吱扭扭”唱着曲儿,由城北关送来清冽的井水。青砖砌的炉台,一溜七八个灶眼,那长脖大肚的茶壶排排队站好,火苗随着风箱的节奏欢快的跳跃。墩在排头的的茶壶烧开了,“呼哧呼哧”冒着白汽,老板娘麻利的拎起来,将后面的茶壶依次往前提,她的脚有些跛,做起事来却极其利索,一边添煤、续水、拉风箱,一边一脚高一脚低的挪动着水壶,兼顾高门大嗓的与来打水的街坊们说笑,在我看来,真是极其的有趣。街坊们来打水,是不交现金的,而是以预先买下的,用朱笔描了印记的竹片作为凭证。夫妇俩没有孩子,巷子里的孩子都是他们的娃娃。每当掌灯时分,封了火,老板娘便会依着炉火的余温煨了地瓜或花生,高声招呼着槐树下玩耍的孩子,“瞧瞧,瞧瞧哟,看娘娘今儿个又弄了些什么?”勾得一帮馋猴子立时四下围拢来。

        逢集的日子,老板娘会在门前的槐树下,支一方桌,摆几个小凳,有乡下赶集的农人,累了、渴了,花两分钱,喝上一碗茶,坐下歇歇脚,彼此交换一下乡间的信息,而后又匆匆赶路。

      茶馆斜对面的“四平调”剧团,就坐落在奎星湖畔,是我最常去的地方,和演员们混的极熟。我喜欢看他们练功,连着七八个筋斗翻过去,面不改色,还有那个演《大闹天宫》的武生,一根金箍棒舞在手里,不见分量似的,飞旋着看不出人面,真让我惊佩的要命。

        戏园子在西街口,每逢跟着奶奶去听戏,我便会偷偷跑到后台看演员们梳妆打扮,那五色的油彩一笔笔勾描在脸上,真是好看;还有那个演樊梨花的女戏子,头上插着长长的野鸡翎,甩来甩去神气极了。若是本城的剧团演出,演员们大都是极熟识的,我便可以大摇大摆在后台穿来穿去,大家扮好了等着开场,演杨排风的淑芬姨看见我,眉目眼角都是笑,瓷娃娃来了,跟谁来的?教你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还记得不?来来来,唱几句!说着便把我抱到衣箱上,唱就唱,一段唱完,还不忘把假想中的辫子往后甩一下,大家便拍掌笑,淑芬姨笑的不行了,把我捉在怀里,亲我的脸颊,小人精呀小能能,来,姨姨给点个“馍馍花儿”,坐到梳妆镜前,用胭脂在我眉间印个朱砂记。

        戏园子对面是新华书店,可惜里面冷冷清清,几乎没有小孩看的书,只是过年的时候,我跟着小姨去选购过年画。倒是书店门前租赁连环画的小摊,很是吸引我。

      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在小巷里玩儿。巷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没有单独的院落,整条巷子便算作“一大家子”。

        六月里天长,七八点钟才上夜影。奶奶在槐树下铺张秫秸席,我们玩热了、累了,便躺在凉席上,枕着小手掌看星星、看月姥娘,有时也会缠着奶奶“拉个呱儿”,什么“狸猫换太子”啦、“一捧雪”啦,奶奶没读过书,却会将戏文里听到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夜静了,小巷里飘散着苦艾燃烬的残香,墙角的柳叶梅依然盛开。不知何时,奶奶已将我们一个个抱到了床上。朦胧中传来谁家母亲的呼唤,奶奶必急急地撩起帘儿,“玲子在这儿呢,睡下了。”玲子妈随即放轻了声音,进得屋来,低吟浅笑着抱走小玲子;亦或是干脆不进门,只在窗下轻声道:“那我回了,奶奶您也早点歇了吧。”任由玲子在我家的大床上一觉到天亮。没有道谢的客套话,奶奶,是大家的奶奶......

      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时常怀念草市街,那里曾留下我童年和少年的足印。闭上眼睛,我仿佛看见茶馆的烟囱里冒出的缕缕青烟,耳畔依稀传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还有,奶奶在叫我了,呼唤着我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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