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陆游,应该是初中(或者小学?)课本里那首小诗《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短短28个字,奠定了陆游在广大青少年心中“爱国诗人”的基础:命若游丝,只剩了一口气,还念念不忘金人铁蹄下的北方故土。这个形象的雄伟程度丝毫不亚于西瓜地里举着闪亮钢叉的“小英雄”闰土——至少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示儿》很有名气,在南宋就已经流传甚广了。南宋遗民林景熙写了一首《读陆放翁诗卷后》,其末两句云:“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历代爱国诗中,朱自清先生也特别推崇《示儿》诗,他说“这是陆游爱国热诚的理想化;这理想便是我们现在说的“国家至上”的信念的雏形。……过去的诗人里,也许只有他才配称为爱国诗人。”
就这样,“爱国诗人”的帽子陆游戴得稳稳当当。
其实,陆游是个铲屎官。
初中语文课本里有一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首诗作于南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陆游罢官回了老家山阴。这首诗作于回家养老的第三年,也就是1192年。当时,陆游已经68岁了。一个快七十的老头能干啥?喝茶下棋的劲儿都快没了。但是,陆游毕竟不是一般寻常人家的老大爷,人家晚上做梦还梦回战场,收复失地。
波伏娃在《第二性》里说过一句话:“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同样,一个人的形象,也是被后世塑造出来的。老陆就是如此,几首爱国诗往教材上一放,几亿青少年就得熟读并背诵。你说,这样的架势,陆游能不当爱国诗人么?
读过《三国演义》再去读《水浒传》,隐隐地就会感觉出两部小说塑造人物是不同的。《三国》里的人都像戴了面具一样,出场就定型,关二爷只能义薄云天,曹操只能奸诈。而《水浒》在人物塑造上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宋江忠义吧,但是他杀过阎婆惜。林冲是条汉子吧,做事儿有偶有点犹豫。
人嘛,都可能只有一种性格。再回到陆游身上来,1192年11月4号那天,陆游其实是写了两首诗的,教材上选的是第二首。第一首如下: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通读一遍会发现,这首诗是“僵卧孤村不自哀”的前半部分:晚上刮大风下大雨,天气非常不好。不过“我”一点也不care,因为“我”家的柴火够多,毛毯子也很厚,“我”抱着猫,钻被窝里睡觉。猫不高兴了,可能会呼一巴掌。
狸奴,就是猫。这首诗写得很接地气,大概非常能引起猫奴的共鸣吧。
陆游和猫睡了,这才引出第二首做梦打仗的故事。倘若没了第一首做引子,我会幻想陆游过得很苦逼:外面下雨,屋里漏雨,湿冷。可是万万没想到,人家其实是抱着猫睡觉呢。
人教版的这本语文教材很吊诡,目录里把《归园田居》和《登岳阳楼》标注的一清二楚。可是偏偏这首《风雨大作》没有注明是两首。不知是编辑校对的时候没有审核出来,还是刻意为之。如果是怕有损陆游形象而刻意删去“其二”二字,其实大可不必。
因为80后和90后也并不是想象中的不堪:只图享乐,不能吃苦。而且,陆游的形象也并非只有《示儿》这一个类型,他和表妹的爱情故事早就流传千古了。既然如此,多一个猫奴形象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