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树

                    生命如树

                   文/岁月静好

图片发自简书App

     那日偶遇一棵槐树,主干的一半已经砍掉,残缺的枝干如同一只断臂,突兀地努力向上伸展。几圈生锈的铁丝死死缠绕着它,深深勒进它的肌肤。铁丝上垂挂着一截铁轨,约有几十斤重,那是学校的备用铃。丫杈的另一半居然茂盛葱茏,串串米白色的碎花如风铃般悬挂下来,花朵熙熙攘攘,花香浓郁扑鼻,令人流连驻足。残缺的树干,苍老的树皮,孤傲的姿态,倔强的生命,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四妈那苍老瘦弱的身影。

      对于一位母亲来说,世间最悲痛的事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厄运夺走而无能为力,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而命运推给她的,却是两个儿子同时遇难的噩耗。

   她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农家妇女,靠种田过日子,善良朴实,勤劳节俭。她一生抚养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多子便意味着多劳碌。当别家的女人坐在五月的树荫下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时,她却从早到晚在田间地头忙碌,两只小脚不停地奔波在通往田间的那些泥泞小路上,风雨无阻。逢年过节,四邻五舍的孩子在大年初一那天,兴奋地到处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新鞋,他的孩子怀着羡慕的心情悄悄跑回家,嚷嚷着要买新衣服新鞋,她只好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做各式各样的花馍哄孩子们开心。几十年岁月的雕饰,过早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地贴在头顶,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她褶皱的脸上终于绽放出野菊花般灿烂的笑容。

   生活似乎在她的面前摆开了一道盛宴,儿女们相继成家,余下来的日子就是享不尽的幸福,儿孙绕膝的美梦盼着盼着也就近在眼前了。劳碌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歇下来,跟其他女人一般闲时打打扑克,拉拉家常。然而,多舛的命运却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那天,大儿子和三儿子跟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就去村头的煤矿下井了。为了养家糊口,采煤成为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母亲的勤劳朴实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孩子。三个孩子因家境贫穷,还没上完小学就相继辍学,十五六岁便跟着同村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下井。早出晚归,一身碳一般黑的衣服长年累月地裹在他们瘦弱的身躯上。他们从小便丧失了孩童时应有的天真烂漫,年少时应有的凌云壮志,头脑里唯一的信念便是赚钱,再赚钱,赚足钱娶媳妇,多年的愿望在他们辛勤的汗水,坚韧的毅力中得以实现。随之而来的便是继续苦干,以换得家庭的幸福,孩子的欢悦。如今,三个儿子都已成家,贫困的生活在他们佝偻着身躯卖力地劳动中变得越来越富裕。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曾料到,就在她满心憧憬着幸福美好日子之时,一场灭顶之灾却悄然降临在她孱弱劳碌的身躯上。那天早上,当她从梦中惊醒后,来不及穿外套便急匆匆地跑去敲儿子的门,企图阻止他们别下井。但开门后发现老大和老三早已不见人影。一颗悬着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昨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跟老伴谈起梦中的情景,老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往下坠。噩梦往往会有什么不祥的征兆,这是他们几十年经验的累积。

     但两个孩子还是早早起床去煤矿了。所幸,老二正慢悠悠地推门走出,睡眼惺忪的脸上写满困倦,老两口忙上去劝说儿子不要去了。老二向来听话,拖着沉重的双腿回房倒头便睡。

   从来没有一个早上像那天一样漫长,两颗焦灼的心煎熬着,祈祷着,老两口甚至有去煤矿寻找儿子的打算,仔细一想,十多公里的山路靠走得两个小时,只好作罢。他们互相安慰并打劝说梦不可信,靠了民间吐吐沫的方式将梦识破,一切的不祥便会烟消云散。但心里那片焦灼却在潜滋暗长。老两口从早晨起床一直滴水未进。

      迷信最终占了上风。两个儿子去了再也没有回来。煤窑里发生坍塌事故,两个儿子均被巨大的碳块砸中。当她得知这一噩耗时,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醒。一家人陷入无法言说的悲痛中,老伴几乎支撑不住,有好几次险些晕过去。第三天夜晚,她终于醒了过来,聚集在心头的悲痛终于在刹那间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嚎从喉间涌出。

那时,我正在外地求学,放假后听母亲提起此事,顿觉心痛难忍。热泪在眼眶中膨胀,如充气的气球承受不住压力而炸裂开来。涕泗横流间,依稀记得老三结婚时的情景。

     家乡山坡上种满了梨树。每到春天,一树一树洁白的梨花将整个山坡装点成粉妆玉砌的迷人世界。蜜蜂嗡嗡嘤嘤地穿梭其间,一阵阵诱人心脾的梨花芬芳氤氲在树丛间,令人陶醉。这一时节,各家各户忙着整修搭在地里的小房子。等房子修葺好了,一树树饱满圆润嫩绿的果实便挂在枝头,撩拨着我们这些孩子的口水。

    其时,我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为了新奇好玩,便随同奶奶到地里干活。说是干活,实则这家地窜,那家地跑,和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玩耍嬉戏。当一群小孩子跑到她家地头时,只见老三一脸喜气地看着我们,身边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脸娇羞。二人时不时地用满含热切的目光盯着对方,每当这时,新娘脸上总会泛起一圈圈红晕。不知谁在背后捏着嗓子尖声喊道:“新娘子,发喜糖。”这一喊之后,一群孩子便都跟着他扯开嗓门喊了起来。老三笑眯眯地接过新娘子的手提包,抓出一把把喜糖塞在我们的小手中,嘴角荡漾着幸福的波纹,我们接过喜糖后早已将甜蜜化成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跑散了。而老三那洋溢着青春和活力的面容却一直印在我稚嫩的心田。

     伤心叹惋之际,日子如飞梭般划过。无论走到哪里,心里老惦念着她。在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她该怎样泪眼婆娑守在门口,幻想着她的孩子倏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逢年过节之际,她是怎样隐忍着一颗滴血的心,听着看着别人家的欢乐,将一颗颗苦涩的泪珠咀嚼。命运给予她太多的不幸,曾一度以为,她会挺不过去的,身为母亲,丧子之痛比失去自己的生命更令人悲恸欲绝。

      然而,她挺过来了,几近佝偻的身躯间,立着一尊桀骜不屈的灵魂。那次过年回家,意外地见到了她。面容明显苍老了许多,银白的头发散在两鬓,依然慈眉善目,只是眼眶凹陷,一双眼睛呆滞浑浊,掩饰不住的伤痛流露于沟沟壑壑的褶皱中,见到我回来,关切地询问路上状况。中午母亲留她在家吃饭,她见推辞不掉,便答应了下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她双手麻利灵巧,捏出来的饺子边缘带着许多好看的花边,我惊奇于她的手艺,便仔细观察她包饺子的动作。原来,她捏得非常用心,手指尖的力度匀称,在面皮边缘特意多用了一点指力,使饺子看起来似一只只跃跃欲飞的白鸭子。吃饭间,家人尽量不触及她生活的痛处,谈一些生活琐事,言谈中她丝毫没有一点的悲伤,偶尔还提及别人家的趣事,盈盈的笑意荡漾在苍老褐黄的脸上,如一树寒梅迎风绽放。她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执着,对不幸的淡然,令我敬佩。

    如今,自己初为人母,更觉出她的不易与坚强。孩子是母亲心头的一块肉,活生生地被剜掉两块,是何等疼痛,何等哀伤?三十多年的渴盼,三十多年的辛劳,换来的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每每想到她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面容,便会心痛不已。

   那日回家看望父母,正值农忙时节,布谷声声,槐花飘香,杨柳絮团团飞扬,在微风中或聚或散,活泼轻盈。路过村口时,不经意间透过车玻璃望向窗外,在远处的田地里恰好瞥见她佝偻的身影,正在挥舞着锔头挖地。一阵春风吹过,她两鬓间凌乱的白发随风飞舞,瘦弱的身躯随着锔头的一上一下,很吃力地挪动。那一瞬间,我的鼻子陡然发酸,泪光盈盈间,她几近弯曲的身影仿佛一株历经暴风雨洗礼后的大树,傲对苍穹,挺拔不屈地伸展着残留的枝干,屹立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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