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沉骨

三人打定主意去一趟黄泉，只是怎么丢下凤梧这个拖后腿的，却是有点问题。主要是陆沉这只废猫在她身边一百多年，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突然消失一阵子，只怕凤梧要急得跳脚。

元朝好声好气地把凤梧拉过来商量：“小五呀，我们想借你家陆沉几天，最多半个月准还给你。”

凤梧一脸狐疑：“借它做什么？你给你家小白配种啊？”

“嗷！”陆沉重重拍了她肩膀一爪子，看来是真生气了。

凤梧嘶地一声，转眼扯起嘴角开心地道：“好说好说，不用还也可以。”

陆沉从她怀里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凤梧心里轻数一二三，果然第四声陆沉转过头冲她龇牙咧嘴嗷呜了一声。

离家出走的招数对她已经没用了。

凤梧笑眯眯：“借陆沉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我的锁魂灯你得给我点满。”她拍了拍元朝的肩膀，语重心长：“今年的任务一定要达标啊！不能再拖后腿了！”

元朝：“……”

没有陆沉，凤梧这几天过得十分轻快。没人跟她抢小鱼干，更没人，不，没猫一大早掀她被窝逼她练功，闲得她只能每天坐在奈何桥旁帮孟婆熬熬汤嗑嗑瓜子，偶尔去玉奴那里蹭个饭，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只是陆沉几个却不太好过。虽然占据主场优势，然而个人实力相差太大，对手是上古神兽，其他两人虽有先天神骨，奈何正面冲突不经扛。至于那只猫，靠着身形娇小和灵活走位，伤得比元朝和楚江还要轻一些。不过腾蛇也不好过，两人一猫把它合力困在天元阵中令它动弹不得，一时之间局势胶着。

腾蛇蛇尾盘起，鳞片大块脱落，甚至有几处伤口深可见白骨，形容十分狼狈。元朝和楚江比它状态更差，一个断了三条肋骨，内脏受损。一个右胸被戳了个大窟窿，失血过多。两人躺在角落半死不活，元朝也没心情讽刺楚江，咳了一最血，苦笑：“你觉得陆沉对上腾蛇，能赢吗？”

“有点难。”楚江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它神体属火，地界阴冷，对它本身就有一定压制，何况才短短百年，怕是顶多恢复了两成功力。”

元朝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我们三个今天要折在这里？”他闭上眼，再叹气：“死就死吧，竟没想到和你死在一块，真是晦气。”

楚江冷冷地道：“无妨，你可以死远一点，免得脏了我的坟。”

元朝被他气笑：“你莫不是失血过多伤糊涂了，我们这种先天神胎，死了就魂飞烟散，哪有什么坟？”

楚江无言以对，只能以“你闭嘴”三个字终结对话。

陆沉这边也不好受。它性属火，对腾蛇有天然的克制作用。但在地府黄泉，这点属性加成的优势也快磨没了。它只能一点点收紧天元阵，防止腾蛇反噬。阵法纹符若隐若现，只怕在撑到极致的关头。

腾蛇乘雾而起，挣脱了阵法，陆沉咚地一下被撞在半空。腾蛇尾巴一卷，越缩越紧，把它绞成一团，陆沉八根肋骨齐齐折断，它也硬气，愣是不吭一声。腾蛇半是得意半是怜悯：“驺吾，百年未见，你竟弱成这个样子。”

陆沉嘴角沁出一抹鲜血，冷冷地回他：“要动手便动手，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我若是你，就不会耽误时间。”

腾蛇一怔，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迫不及待想死了吗？放心好了，你们三个都跑不掉。”

陆沉此时恢复了人身，玄衣乌发，容貌被掩在血污里，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颜色殊丽，貌如神祗，尤其是一双黄金瞳，摄人魂魄。

楚江站了起来，正面对上腾蛇，丝毫不惧：“腾蛇，你不想知道神骨所在之地吗？”

腾蛇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却哈哈大笑：“不用你们，本神也可以在黄泉之下慢慢找。你以为，你们能掩盖神骨的气息吗？”

楚江嗤笑了一声，做了个请便的动作。他越是落落大方，腾蛇越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它也受伤颇重，也急于速战速决。

腾蛇把陆沉抛向元朝，蛇信子嘶嘶吞吐，声音阴冷：“本神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有隐瞒，你知道本神的手段。”

陆沉全身骨骼被绞碎，元朝不敢太用力，只能先给他喂了一瓶三花续命水，就着各种各样的丹药，像是不要钱似的塞进去。陆沉性子极硬，这个时候也丝毫没有屈服，冷笑一声：“你做梦！”

腾蛇也不理他，左右在它眼里陆沉和死人也没差太多。腾蛇看向楚江，目光灼灼。

楚江苦笑，他们三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没有后路可退，与元朝对视了一眼，勉强点点头。

离沉骨池越近，能感受到的神力越清晰。腾蛇目光越发急切，竟迫不及待往埋骨之地飞去。沉骨池原叫往生池，是黄泉的发源之处，因先阎君陨落埋骨于此，便改了名叫沉骨池。楚江三人跟了过去，沉骨池中泉眼咕咚咕咚往外冒，泉眼最汹涌处上浮了一只玄铁盒，腾蛇走到池边，凝水为股，向玄铁盒撞去。

果然，水柱还没有逼近一丈，全都化成冰棱直直坠入池中。腾蛇巨尾一摆，直接使唤元朝：“你去拿来。”

元朝默默翻了个白眼，腹诽了几句，可惜形势比人强，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认命。好在当年设的机关还有些印象，他折腾了好一阵子，这才把盒子取了出来。

腾蛇眼中抑制不住激动，它夺过盒子，目光贪婪。铁盒里两截玉骨惨白如珠，被浸在殷红的血水里，光华四绽，果然就是先阎君的神骸。

元朝忙不迭往后急退。他刚躲到三丈之外，只听轰地一声晴天霹雳，玄铁盒炸成万千玄砂，像无数小剑刺入腾蛇体内。

元朝目瞪口呆，往陆沉方向比了一个“你狠”的姿势。铁盒是当年陆沉放的，设完阵法后只淡淡提了一句勿移勿动。这一百年来也没人再进过沉骨池，元朝都快把这事忘了，谁知道最厉害的机关竟是神骨本身，本就蓄了千万年神力，一旦宣泄，任是上古神兽也抵挡不住。

他知道陆沉做事狠绝，也没想过狠到这个地步，宁愿毁了也不愿将神骨落入腾蛇手中。再深想一步，幸好他和楚江不是贪宝之人，否则……他不由一阵胆寒。

腾蛇被炸成两段，蛇头和半身僵挺挺躺在地上。元朝喜不自禁，上前踹了两脚：“老妖怪，你也有今天！”陆沉和楚江齐齐变色：“回来！”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惶论是腾蛇这种祖宗级别的爬行动物。蛇类在死后仍能存活几个时辰，甚至能攻击他人，何况腾蛇只是在濒死阶段，尚有意识。

腾蛇把元朝卷到半空，又用力地摔下来。只剩下一截的蛇头张开大嘴，就要把他吞下去。楚江和陆沉配合默契，一个硬生生把元朝往后拖，一个直愣愣向腾蛇头上冲。

陆沉全凭一双肉掌插进腾蛇眼中，双手一绞，眼窝爆出黑浓腥血。眼珠本就是万物生灵最薄弱之处，他一击得手，也不恋战，从蛇头跳下，被楚江接住抛到安全之处。两人配合妙发巅峰，只是这样一来，楚江又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蛇头蛇尾双向夹击，饶是他修为过人，也难免左右支绌。

凤梧正在灭寂殿试做玄信凉糕，用白藻提出胶质凝结成晶状，加一勺桃花蜜，简直夏日消暑最佳甜品。虽说地府比凡间更为阴冷，但过了立夏总有一股燥意周游体内，凤梧刚研制好成品，正要找玉奴交流一番，却看到玉奴目光焦灼，对她快速地比划。她和玉奴相处久了，自然也知道一些哑语，看了半响，不禁皱眉：“你说阎君在黄泉遇困？”

玉奴点点头。

凤梧也有点心慌，丢下玄信糕就跑：“那我去找秦广王殿下来。”

玉奴摇摇头把她拦下。凤梧心跳得飞快：“我去也不行啊，这不送上门给人家当点心吗？还是一口一个的那种。”

玉奴凄凄地望着她，凤梧一咬牙：“算了，我先看看去。”她写了青螟书留给灭寂殿的小侍童，又把子螟带上。青螟书用母螟写成，若子螟遇难，母螟立刻能感应到，并拼死也要飞到子螟身边。

玉奴把她带到忘川边，情况紧急，凤梧也不坐渡船，拉着玉奴涉水而行。天上有弱水，地下有忘川。两条都是不浮片羽的河，其中忘川更是养了无数怨魂，寻常魂鬼坠入忘川立马被吞噬得不留一点渣，连十殿阎王渡水都是心惊胆战，不过凤梧体质异于常鬼，一入忘川，其他怨灵自动退避三舍。

凤梧与玉奴逆流而上，她犹嫌不够快，拘来百千只怨灵从身后助她游到黄泉。

黄泉入口处几无生灵，唯独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得肆意妖娆。玉奴与楚江的联系越来越弱，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凤梧却似心有感应，拉着玉奴往东北方向走。脚下的彼岸花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越往深处走，越是荒凉，像是进入无垠之野，除了一片平静无波的黄泉之水，无端生出绝望的情绪。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一点动静，那是远处厮杀的、惨烈的、低吼的咆哮。凤梧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心脏剧烈跳动，全身骨血沸腾。她有点心慌，更多的情绪被愤怒压倒，那种铺天盖地的愤怒。

她来不及多想，左手捏诀，右手祭出遣魂刀，一身决绝向腾蛇劈过去。

腾蛇蛇尾如钩，把山河剑越逼越紧，眼见蛇勾就要生生把楚江的心脏挑出，冷不丁被凤梧砍了一刀，尾巴痛得缩起，偏了方向，只打到一旁的砾石横飞，黄沙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