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尘埃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中浮动,一粒一粒,清晰可数。值日生阿明站在讲台前,手里攥着一块已经发黑的抹布,望着那尘埃出神。
他本是不必做值日的。按照班上的规矩,值日生轮流由学号顺序担任,今日该是十二号的李同学。然而李同学的父亲是县里的什么局长,班主任便特意嘱咐阿明代劳。阿明向来是沉默的,也不争辩,只是点头应了。
午后的阳光热辣辣地刺在背上,阿明踮起脚尖去擦黑板。那黑板上的粉笔字迹已经干涸多时,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擦净。粉笔灰簌簌地落下来,沾在他的睫毛上,白了一片。他抬手去揉,却将手上的灰也揉了进去,眼睛便红了起来。
"喂,值日生,把地也扫一扫。"后排传来一个声音。阿明转头去看,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正翘着二郎腿,将瓜子壳吐在地上。那瓜子壳先前是没有的,显见是刚刚吐下的。
阿明没有说话,放下抹布去拿扫帚。扫帚的柄已经开裂,木刺扎进手心,他却也不觉得疼。教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中午留校的学生,有的在看书,有的趴着睡觉,还有几个围在一起说笑。阿明从他们脚边扫过去,他们便将脚抬一抬,眼睛却不曾离开书本或是谈话的对象。
"你扫到我这里了。"一个女生突然说。阿明抬头,看见她正皱着眉头看他。她的桌脚下积了一小堆纸屑,显然是她自己撕碎的。
"对不起。"阿明低声说,蹲下去用手将那纸屑捧起来。那女生便不再说话,继续低头写她的作业。
扫完地,阿明去倒垃圾。垃圾桶里多是些废纸和零食袋,却也有半块没吃完的面包。阿明望着那面包,黄灿灿的,只是边缘有些干了。他的肚子恰在这时叫了一声,早上为了赶路,他只喝了一碗稀粥。他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便迅速地将那面包塞进口袋里。
倒完垃圾回来,班主任正站在教室门口。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顶已经半秃,眼睛却亮得吓人。
"阿明,窗户擦了吗?"
"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每次都拖拖拉拉的。"班主任皱着眉头,"你们这些学生,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阿明便去打水。水房在楼道的尽头,他提着桶走过去,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老师们的谈笑声。一个女老师正在说她新买的裙子,声音尖细得像一根针。
"要我说,现在的学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另一个粗哑的声音说,"尤其是那些农村来的,又笨又懒。"
水接满了,很沉。阿明提着它往回走,水在桶里晃荡,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裤脚。
擦窗户的时候需要站到窗台上去。阿明个子小,勉强够得到最上面的玻璃。他使劲地擦着,忽然看见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脸——一张瘦小的、灰扑扑的脸,眼睛大得出奇。他愣了一下,想起母亲说他生下来时只有四斤重,像只小猫似的,大家都以为养不活。
"喂,小心点!"底下有人喊。阿明回过神来,发现抹布的水滴到了窗外,正好落在一个老师的头上。那老师抬头怒视,阿明认出来,正是方才在办公室里说农村学生又笨又懒的那位。
阿明慌忙从窗台上跳下来,心脏砰砰直跳。他等着那老师进来责骂,但等了许久,却没有人来。或许那老师根本没看清是谁。
下午上课前,同学们陆续回来了。教室里热闹起来,却没有人注意窗明几净的地板。阿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掏出那块面包咬了一口。已经干硬了,嚼在嘴里像木屑一般。
"今天谁值日啊?黑板擦得这么干净。"有人问。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另一个人回答。
阿明默默地咽下面包,将剩下的又放回口袋。他的学号是二十三,按照顺序,下次值日是在三周以后。但他知道,班主任总会找到理由让他多值几次的。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阿明留下来,将桌椅重新排整齐。班主任走进来检查,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阿明背起书包,最后看了一眼教室。夕阳西下,尘埃又在光线中浮动起来,一粒一粒,像是永远也擦不干净似的。他关上门,听见锁舌"咔嗒"一声响,仿佛将什么关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