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很“土”

        有人说,人有三个长大的瞬间,第一次是当你认识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 第二次是当你认识到有些事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时候;第三次是当你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并享受平凡的时候。

        小的时候,我不想接受自己是平凡的,甚至也不愿接受我的父母是平凡的,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我总认为那不是什么大事业,既不能为国家做贡献,也不能为小家做贡献,他们从天亮忙到天黑,家里却还是那么穷。

        父亲耿直,脾气暴躁,但对土地的感情非常深厚。起初,他还不全是农民,他在乡里的烟站做技术员,这是一项半脱产的工作,原本可以少种些地,减少一下劳动量,但他还要在家里承包上十多亩的土地,种黄烟、种地瓜、种玉米、种桃,只要是别人种的他也种。爸爸骑着自行车在烟站和家之间来回跑,白天在烟站里上班,晚上回家种地,他没有更轻松,反而更忙了。

       印象里,我们家的农活总是要干到半夜,无论天气好还是不好。天气好的时候,晚上就能看到星星和月亮,我们一家在星月照映之下,或是系烟(系烟是烤黄烟之前的必须步骤,就是将成熟的黄烟叶子两两背靠背挨在一起系在一根细长的木棍上,全都系好后拿到烤烟屋里挂着烤),或是拾地瓜干(将从地里刚刨出的地瓜切成片状,放在地里晒,晒干了后就成了地瓜干),或是扒玉米(成熟的玉米掰回家后还需要一个个将玉米外面的叶子扒开,然后将叶子系在一起成串状,再把一串串的玉米挂起来晾晒),我们聊着,说着,有时也唱着,比赛谁干得多、干得快。干完了活以后,我总是让爸爸用“拥车子”(农村的一种独轮车,车体很大,中间高两旁低,后面有两个推车子的车把,车子两旁是用来放农作物的,这是农村最重要的运送农作物工具)推着回家,无论“拥车子”上面垛了多少东西,爸爸总是还能将我放在上面,有时,“拥车子”上载的东西太多,垛的像小山一样,爸爸就让我坐在“山尖”上,妈妈在前面拉着车子,爸爸在后面推着车子,因为被中间的“小山”隔着,所以即使他们的距离很近,但还是看不见彼此。爸爸看不见前面的路,就在我和妈妈的指挥下走着,夜晚,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我们,也照耀着一块块生长着庄稼的土地,朦胧的月光下,一切都变得似远非远,似近非近,间或一两声山鸟的叫声传来,显得既寂静又冷清。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地走着,爸爸推着车子走得很稳,那时候,我觉得我爸爸是世界上最有力气的人,因为无论车子上垛了多少东西,无论山路有多么崎岖难走,爸爸从来没有说过推不动,也从来没有摔倒过,那个“拥车子”是我坐过的世界上最豪华的车。

        天气不好的时候,农活就难干了,但还是得干,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因为天气不好就耽误了干农活。就像是掰黄烟的时候,如果遇上了大雨,别人家一般都是休息,等雨停了、地晾干了再干。但是,我们家却干得更起劲了,爸爸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自我激励地说,其实下雨天是最适宜干农活的天气,特别是夏天,天气干燥而闷热,黄烟地里的烟叶又长得特别茂盛,人蹲在地里就像盖着厚厚的被子,如果下起雨来就会让人觉得格外凉爽,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一边淋雨一边掰黄烟叶子。经常性的淋雨让他们落下了一到下雨天就腰腿疼痛的毛病,而且直到现在也没好。我对他们自虐式的干活很是不满,经常劝他们,不要太累,会把身子累出毛病。可是他们总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体是干活累得,而且还总是说,“人活着就得干活,不干活才会出毛病呢”。

        现在,我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有农村的养老保险,再加上孩子们的孝顺,可以说不缺吃穿,应该到了清闲享福的时候了,但是他们却闲不下来,还是“奋战”在田间地头第一线。他们上了年纪,干起农活特别吃力,隔三差五就犯腰腿疼的老毛病。起初,我不理解,多次劝说无果后,甚至还因此吵过几回,爸爸笑说:“别人家都是因为太懒吵架,我们家却是因为太勤快而吵架。但是国家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保障,你们也都是领国家工资的人,千万别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不求你们有多大出息、挣多大钱,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我是一个农民,农民就应该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做好土地这项工作。”是啊,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我瞬间明白了爸爸妈妈对土地的感情,也明白了他们为人处世的哲学。

        土地,从来都是默默无言,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栖于大地,归于大地。农民,是世界上最朴实的职业,却种出养活人类的粮食,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有人说,不管是谁,往前推五代都和农民有着密切关系。是啊,谁说农民不伟大呢,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我的父母尽他们所能,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地发挥着他们的价值,何尝不是一种伟大呢?

        平凡人生亦可诗,虽不华丽,却朴实;虽不婉约,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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