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我小学毕业,考入了南川县第一初级中学。这是当地一个叫张梦春(谐音)的土豪出资创办的一所学校,解放后收归政府所有。我到学校报到,进入初一、三班教室,班主任是个30多岁的女教师,叫陶正勋。因学校在镇上,离外婆家有5里路,我就住在了我哥家里。
上完课或者周六和周日,我都爱到街上去玩,特别喜欢租自行车来骑。自行车行的老板是个20多岁的人,很酷!他能在赶场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骑着自行车穿梭自如地通行。此外,他可以长时间停车不倒地,可以提起自行车龙头,让前轮离地骑行,还可以单脚勾着车杠,骑车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
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都喜欢到他的车行里租自行车来骑,又特别爱骑着车在女生面前显摆。久而久之,我就想拥有一辆自行车,这样,就可以随时回外婆家了。
我知道外婆有钱,就给她说要买一辆自行车。她问要好多钱?我告诉她要180块钱。“天呢!你这个挨刀砍脑壳的龟儿子哟,我哪里有啷个多钱哟!”她听我说那么多钱,吓得使劲骂我,不停地骂。
我知道,她要有一个心理适应过程。180元,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当时,看一场电影才5分钱,她几十年来从未上街花过钱,平时只花点买盐巴的钱,油钱都不用花,因为父亲会按月送来猪边油。一下子要她拿出这么多的钱出来,就像是挖她的肉一样。
我以为她骂完后会给钱的,平时找她要钱买个炒米花棒或者看场电影啥的,她都会一边骂着“龟儿子”一边解开蓝布对襟衣服,从口袋里往外掏出一个裹得紧紧的黑黢黢的手绢,打开,拿出几分钱来,恶狠狠骂着交给我。这次,我犯了判断失误的错误,她骂了半天,没有一点给钱的意思。我一着急,求她,反而不骂了,就不理我,不管怎么求都不开腔。我彻底没戏了!
但我不会善罢甘休,父亲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给,我和他有距离,只有外婆的钱是可以强取的,情急之中,想到了我哥。外婆同样喜欢我哥。
母亲嫁给我爸后就没管我哥了,一直在他爷爷家长大,他从来没上过学。8岁时,他爷爷就教他学手艺,从拉风箱打铁到学钳工、车工,十几岁就上班挣钱了。他很喜欢打猎,经常背着一支火药枪出门打野鸡、野兔、斑鸠之类的猎物。他和朋友一起打猎路过外婆家时,都要来看望一下。每次来,外婆都要弄好酒好菜来招待,喝酒时,他让我陪他一起喝,我在8、9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喝酒。我想,只要我哥出面,外婆肯定会给钱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哥一说,外婆就同意了。我哥对外婆说:“春毛读书回来不方便,走路有点恼火,买个洋马儿骑起回来快一些”。外婆二话不说,就带着我哥和我爬着楼梯上了楼。
来到柜子前,她拿扒扒钥匙捅开条形铁锁,向上拉开柜门,抱起一大堆衣服,柜子的一角露出一堆钱来。她拿起一坨用麻绳绑着的钱,叫我哥打开。我哥点了180元交给她,她手抖着把钱交给我哥,大骂道:“你两个龟儿子哟,这是180块钱呀!”那种无奈和心痛的样子,现在一想起来,我就心酸,当时真是太不懂事了,那是她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老本呀!
拿到钱后,我哥找人要了一张工业票,带着我到万盛的工贸商店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有了崭新的自行车后,我成了学校的著名人物,好多人都来陪我玩,找我骑自行车,借我的自行车骑着外出办事。
那段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到过南川万盛,爬了好多坡坡。公路上骑了,我又去骑乡间小路骑。有一次从公路上冲到了学校操场,摔得头破血流;有一次在田坎上骑,没掌控好,直接摔进了稀泥田里,糊了满身的泥巴。
骑回家外婆看见了,她讥讽我说:“耶,你骑个洋马儿好拽(得意)哟,不是我拿钱给你买,你拽个屁呀!”
玩了一段时间的自行车后,我就遇上了一件人生大事情。
有天下课,我上完厕所回教室来,看见班主任陶老师带着一个男老师在班上和几个女生谈话。男老师50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声音洪亮。
陶老师见我进教室来,就招手让我过去。“你看看他怎么样?”我过去后,陶老师就把我推给了男老师。他拉着我的两只手看了又看,又掰了掰我的几个指甲,然后丢下我,去拉起一个女生的手来看,没和人说一句话。
一会儿上课铃响了,男老师出去后,陶老师开始上课。我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问老师。直到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我才知道了原因。
陶老师把我叫到了一间空余的教室门口,让我进去,说王老师找我。我进去,看见检查我手的那个王老师,正和几个女生在一起,看见我,就让我坐下听他说。
原来,老师名叫王令德,是一名语文老师,琵琶琴弹得相当好,哈尔滨音乐学院叫他去当老师,因为离家太远没有去。在南平镇教书期间,他教了几个学生,都进了南川涪陵的川剧团当了乐师。
他有了名气后,地委书记龚家和就叫他在学生中培养几个后备人才。弹琵琶的都是女生,只有我一个男生,王老师告诉我,是因为我的指甲比任何人的指甲都硬。
就这样,我成了王老师的弟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未来之路一定是朝音乐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