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爷爷和我奶奶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他们在土里刨挖了一辈子,像是从土里生根发芽长出来的一苗庄稼,秋后,又平静地回到了土地。
爷爷奶奶以为他们的后代也会是一颗种子,在村子的土地里扎根,成熟,最后再静静地蜇伏在村子的土地里。
可惜,我们长大之后,成了一粒风中的种子,被吹到了伊城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在这里扎下根,成了一棵树。
我们举家迁往伊城之后,爷爷奶奶继续留在村里。
临走的那天是大清早,一帮搭顺车的人挤在一辆卡车里,冬天,风一股一股地灌进来。这大概是我第二次坐汽车。只觉得车顺着盘旋的山路一直向前、向上,渐渐地,就把家乡那个小小的山村抛在了一路烟尘里,终于看不见了。
坐在车里,看着两边光秃秃的土黄色山峦,我不知道我将要走向哪里。父亲和母亲嘴里时常提及的那个地名,对于我来说,仅仅就是个地名。
我们将要前往的这个地方,它就像一个被人们传来传去的陌生人,年幼的我对它有一丝丝憧憬,更多的是惶惑和恐惧,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它的脾性,也不知道月亮在那里升起来时,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处院落,院落的拐角处会不会有一棵长了多年的大榆树,大榆树上会不会时常爬上去一只顽皮的狸猫。
我也不知道我们将要前往的这个地方,有没有一所小小的小学校,小学校里会不会有一位按辈份我应该叫哥的老师,语文和数学都是他教,谁不会写字他就在手心上抽一棍子。我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还能不能碰上我在村子里的学校上学时的那样一位同桌,短发乱得像鸟窝,为了和我争桌子上的位置,一齐被缺了一截儿的长条凳闪倒在地。
对于我们将要去的这个地方,我一无所知。
坐在我旁边的妈妈怀抱着弟弟,看着远处,弟弟茫然的眼神偶尔和我对视一下,除此之外,就是沉默。
可是,我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沉默中的忐忑。
那一刻,我用力扭回头看家乡的方向。
家乡已经看不见了,它像个孤单的孩子,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可我分明还能看到那孩子恋恋不舍的眼神。
留在村里的,还有我的两个姑姑,她们陪伴着爷爷和奶奶,可是,她们也有各自的家庭,不能时时都在两位老人的身边。
就在这年秋天,村里的一个本家,一个年轻人,因为地界纠纷,和爷爷起了争执,说到激烈处,他伸手推了一把爷爷,结果,爷爷就摔倒在了地畔。当时,爷爷除了头晕之外,没什么明显的感觉,草草的检查了一下,休息了几天,就继续劳动。
后来,头晕的毛病伴随了爷爷的后半生。
哦,我模糊了,我们在迁往伊城之前,还在离它四十多里的一个小镇住了一年半,这个小镇,名字叫新镇。在这里,我们迅速而潦草地安下了家,就传来了爷爷被人推倒的消息。
父亲决定带着我回老家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