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是我认识京都的原头,她用妩媚纤细的女性语言描给绘了这座城市的美与文化。时光荏苒,但是她所描述的美依然故我,才格外让人欣喜与留恋。如今,我也即将走进书里的世界,心不由自主的兴奋与紧张起来。
许是为了保持桃花源般的宁静与神秘,在各地大兴土木扩建机场的当下,京都依旧坚守着,以至于大多数人只能选择搭飞机到大阪的「关西国际机场」(关空)或是伊丹国际机场再转搭电车、特急或是巴士、出租车前去一揽芳华。这一次我们选择的是离京都相对较近的伊丹国际机场。从札幌出发大约两个小时的飞行距离,我们便告别了雪乡,来到了大阪的伊丹。除去厚厚的棉衣,人仿佛也轻松起来。从15号门出来,向左步行几十米,便有去京都的巴士。许是起得太早又经过了长途飞行的原故,人竟有些恍惚起来。在5号门前的券壳机上买了票竟只拿回了找的零钱却忘记了取票。老妈一个劲儿地安慰我,放心日本人是不会随便拿别人东西的,这里没有小偷。可是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却仍旧没有找到,钱虽不多却很是影响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我们便猜想那偷拿我车票的人大约是和我们一同上了车,于是我拼命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起每一个人,仿佛人人都是拿了我票的“坏人”,看久了,反倒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作罢。
汽车从伊丹机场开出,便是高速公路,与国内无二。看看,车流,车不算太多,但是却很难寻找宝马、奔驰的踪迹,几乎清一色的丰田、本田,日本人这支持国货的心态确实尤胜国人。
40分钟后,汽车驶下高速,路也渐渐变窄,竟有些一梦千年的感觉。翻开百度地图,发觉我们已经来到了这座梦想中的城市,京都驿六条、七条、八条,名字甚为雅致,这“条”大约就是街的意思吧。最后巴士停在了京都驿十条地铁站,这里也就是JR京都站。
掏了钱,买上地铁票,去到酒店,丢下行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打量起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深深地吸上一口气,这里不仅仅有“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的气味,更是其万载犹存而更甚的风韵。这种气味、这种风韵,是时空的馈赠,还是代谢人事的矜持?或许又是另一重深深的讽刺,让我们在千里之外去寻访那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
李碧华曾在《荔枝债》里说:“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日本京都更像魂牵梦萦的长安了。”建造于公元8世纪的京都,是按照中国唐朝都城长安与洛阳兴建的,据说连选址都是依据的中国风水之术。整座城市的内部结构类似一张棋盘。十条编有号码的主干道由东至西横贯城市。走游京都的方法,因人而异。有人喜欢放慢脚步,穿梭在依依墟里烟的小巷窄拱里,浸淫衍溢于格子窗的典雅风情,或者走进寺院,细数古老京都的宗教原典;有人则根据旅游指南寻访京都各色美食,大啖和风料理;有人索性从最热闹的四通间逛到新京极通购物街,沐浴在绚丽的潮流之中。但不管是哪一种方法,京都都极尽所能地满足关于唐时古都的现实想象。
京都二字,无论是“京”或者“都”指的都是一国首府、王者之都,自794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开始,1200多年来,京都便一直是日本千年不变的国都。古时,日本人习惯地把京都分成两个部门,左京为“洛阳”、右京为“长安”,从外地到京都称为“上洛”,从外地到京都的人,则被称作“上洛客”。可见,对于千百年前的日本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向往,是一辈子能去一趟京都,仰息一次京都的气质与文明……而作为千年来的传统与文化中心,京都人内心里也滋生出以自我价值观为基准去衡量一切的“中华思想”:古代中国人总以为普天之下,“我朝”便是中心,除“我朝”之外,放眼四海,莫非蛮族;而千年京都也一样认为:岛国东瀛,唯“京都”拥有文明,除“京都”之外,举目四顾,皆属夷蛮。1200多年的历史背景与文化沉淀,培养了京都矜持的气质与自傲的个性。一直到进入近代,这份矜持与自傲,才被彻底扯破撕裂,京都开始遭遇前所未有的创伤和惨痛。
1864年的“禁门之变”,让京都化为火海,三万多户民居惨遭烧毁,触目惊心。1868年,明治天皇迁都江户,京都改称为“西京”,人口锐减,沦落为“废都”。明治维新,成为了东京的欢乐,却也是京都的痛苦。被抛弃的京都,并没有因此而沦落为“西京”,也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在巨大的伤痛之中,京都开始积极主动地寻求现代化变革,自发捐款振兴教育,倾尽全力完成基本设施建设,不惜重金对传统工艺进行技术革新,这才使得如今的京都虽历经千年依旧风姿绰约,风情万情。
从乌丸一直步行到四条河原町,再沿河原町一路行走,横跨鸭川、途经祇园,门前葱茏的盆栽,门上古旧的名牌,檐下的燕巢,深红窗格内斑驳的人影。偶尔木门拉开,暖帘掀起,与主人家目光相聚,往往会得到微笑颔首的好意,每一处景,都宁静而和谐,偶尔有人入景,也是谦和冲淡的。比如文雅的书店老板,相视而笑的老奶奶,一切在时间的远处悄悄流淌。心头,不自觉涌现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回望的脚步,踩碎了梦影,风吹拂起我的发,盛世烟火,淡去了芳菲,抚琴浅唱沧海桑田。人间一千年终是弹指挥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美好,总要沐浴重重烟雨的清润,才能盛开如花;眉间的忧伤,总要经历悲春伤秋的劫,才能浅笑嫣然。
京都是属于自然和时间的,流水、虫音、竹响,抬眼满天星辰,迈脚山路蜿蜒,跟我们身处的水泥城市截然不同,那是沉浸在大自然里的一片天地。京都,也是属于历史的、传统的、古典的,然而现代化的脚步如此迅猛而且绝情。常听到人说,许多古老的东西都安然坚守在京都。然而平静的光阴底下,仍是永恒不可逆的消失,因其在世俗深处,最平凡,回声又最震耳。希望,这样的流逝可以慢一些,让梦可以持续而长远。
放下笔,对京都仍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