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坐此,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人生里意难平的时刻太多太多,我时常做梦想要向神灵讨要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去抹平那些难以直面的悲伤和愤怒,无非想要守住一些去而不返的从前,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艰辛。
年纪大了,愈加懒惰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想回草原发泄一番的时候,我会劝自己,何必在意呢?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孰对孰错,孰是孰非,何为利弊?谁又能解答呢?
可是,有些话,总是要说吧。
正月初七破晓,奶奶过世;不足二十天后,大黄也离世了。
爷爷说,我奶奶把大黄带走了,这等玄之又玄的事情,不予讨论。
今日是七七,可我真正想要说的事情,发生在六七那天。
六七那天,我和我哥回家,我姑姑和姑父在我们前面到家。
准备好物品,上山祭拜,下山回家。
我深知我姑父多年不曾有一张善良的嘴,即便他又多嘴多舌,我也充耳不闻。
惹恼我的是他饭桌上的一句话。
饭桌上他问起大黄,爷爷说大黄已经走了。
他说:“这个黄猫生在你家也是命不好,命太苦。”
我强忍着怒火,把最后一口饭扒拉到嘴里,把筷子甩进水槽。
不欢而散。
也许没几个人懂,我的怒火究竟为何而烧。
大黄是我高二的时候奶奶去要回来的,一共要回来两只橘猫,另一只被邻居抱走了。
大黄正好是两只里我最偏爱的一只,只因他头顶的纹路让我觉得他很威风。
然而大黄这只猫,是担得起威风这个词的。
抓鸟,捞鱼,爬高,这都是大黄作为一只家猫的生存之道,与人相处胆大心细。
认识我的朋友都知,我如何喜欢这只猫。
我奶奶说,我看见大黄比亲人都亲。
读大学时候我妈一度嫌弃大黄太顽皮,用编织袋装上,找人骑摩托车扔到几公里外的公路边上,谁知几个月后,大黄自己回了家。
我那时以为大黄再也不会回来了,还写了一篇文章,如果一辈子无人相爱,养一只黏人的猫也好 ,重读此篇,稚嫩可笑。
毕业那年春天,我有一份颇为磨人的工作,清明节休假回家,大黄从远处跳跃着跑到我面前,一圈又一圈的蹭着我的裤腿。我那时不知,他有多想念我。
走的时候,我也有些不舍,上学这些年,第一次有不想离开家的冲动。
奶奶在哭,倚着门边目送我离开。
大黄跟在我身后,一直送我离家很远。
我说,“你回家吧,别送我了,你别再走丢了。”
大黄依旧步步紧跟在我身后。
我泪眼朦胧。
快到车站了,大黄还是跟着我,我心中太担忧,时间还早,我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回去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回到家,奶奶站在外墙边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告诉我爷爷把大黄抱住,不让他跟着我走。
奶奶说,“这猫不舍得你走,这猫再也不送走了。”
那年我查出过敏性哮喘,自此我再也没把大黄抱入怀中,只因这份疼惜承受的代价有些痛苦。
我想念那时我写作业他骑在我的肩膀上,两只前爪玩弄我头发拧成的丸子,耳畔同时有我奶奶清晰的笑声。
故事冗长,枯燥乏味。可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一定会唤我起床的人,再也等不到那只能扒开我窗户的猫。
我总能回忆起几个夜晚,我泪流满面地坐在大黄对面,他旁若无人地舔舐着他的皮毛,然后迷离地望我一眼,好像在说,“差不多了,哭完就睡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紧接着靠在我身旁呼噜声响起。
我说过,大黄他担得起威风这个词。
奶奶走的那天晚上,大黄浑身颤抖,不停地打着哆嗦,不进食不喝水。
生活还在继续,只是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有点空荡荡。
大黄不似平日活泼,但依旧喜欢爬高,依旧喜欢晒太阳。
那日中午我从西边树杈上把大黄唤回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后来,他没再回家。起初,我只当他春天发情被某只爱到发疯的小母猫缠身,直到那日下了雪,一连几日冰雪融化,他也没有回家,我便确信了,他真的走了。
可是只要外面有猫叫声,我都会拉开窗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
百度说,猫寿命大限的时候,会往深山里走,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离开。
他那么喜欢爬高,会不会趴在山里的某个树杈上,白日沐在山风里,夜里枕着满天星斗。
还是说,随我奶奶(我很想你)去了哪里。
大黄,谢谢你今生成为我家的猫,来生投胎,你来做我的孩子吧,哪怕我颠沛流离、饥寒落魄,我必定不会让人戏谑你是一个命苦的孩子,今生未能护你,来生我跟在你的身后,护你走过漫漫人生路。
文/二〇二〇年农历二月二十六日 祖母逝世七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