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是我在黄山认识的朋友,从2019年一月开始,整整三十个月,我们第三次见面。
一起去连江,其实是一个的巧合,我想看海,她想放松,于是在众多海岛中,选择了这个连完整的旅行攻略都找不到的海边小镇。
我坐了五个小时高铁到达连江县城,找一家酒店入住之后,手机APP上看了些美食,都是些鱼呀,烧烤呀,不适合一个人吃的大餐,于是我决定去海底捞吃单人火锅。稍作整理便出门了,因为我就住在商圈附近,便步行去店里。
路上,我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观察县城里的行人,店铺,甚至一草一木。我怯怯得不敢正视人们的双眼,生怕暴露我是外来者的真相,却又忍不住偷听他们谈话,好像在这里生活一样。其实街边店铺和杭州并无两样,可我彼时是那样兴喜,任何普通的店面都可以成为我的关注对象。我怀着放松、自由、烂漫的步伐走在路上,车水马龙显然与我无关,低鸣、排气的声音却成了悦耳的旋律,我仿佛回到毕业的那一年,时常背着双肩包,即使在深夜,也会坐上火车就出发。
夜晚,我打包了烧烤回酒店,边夜宵边在网上搜索隔天要去的目的地——黄歧镇、奇达村。微信上,在厦门的文英发来消息,她感冒了要早点睡。夜里,来临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旅行路线的我开始了“大补课”,由于我和文英两个人,一个没有驾照,一个不善开车,所以我们从连江县城到海边的首选交通方式就是坐班车。景点选择上,我们决定采取能减则减,玩重点,不赶时间的轻松游方式去进行。有遗憾,才会有下一次出发的理由。
周六中午,我终于见到了文英,上次见面,是一年多前的厦门之约,如今看来,恍如昨日,再次相见,依旧没有隔阂,相谈甚欢。我时常能被旅行和旅行给我带来的神奇事物、人物感动,就像那是生存于荒漠里的一片野玫瑰,芬芳馥郁,美化我,安抚我。
饭后,连江汽车站,我们坐大巴前往奇达村。路上,县城的景色渐渐疏远,海的气息离我们越来越近,海风微醺,阳光正好,云层清透,平静的海面上,漂浮着几片白云投掷下来的阴影。我和文英时而聊起现实,时而分享往事,忽而热切地讨论妈祖的起源,忽而猜测路边树木的品种。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我们之前在网站上没有找到奇达村的酒店,就打算直接来此碰碰运气。我们询问了当地人,当地人居然都不知道有酒店可以住宿,再走一段路,依旧没有看到什么正经的住宿点。所以我们一致认为,这真的不是个适合住宿的好地方,即使有,也很大可能不能满足我们的生活所需。当下即决定,到距离十公里左右的黄歧镇入住。但是又有一个问题,没有的士,班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我们俩背着沉重的双肩包,文英还带着工作电脑。在这烈日下,只有房檐下的路阴和微微的海风能让我们忍住不破口大骂“这是什么鬼地方”了!这时,一位健硕的大哥开着SUV从他家车库出来,我当即伸手拦下:
“大哥,去黄歧镇吗?能带我们一程吗?”
“可以啊!”
“多少钱呐?”我问。
“70。”大哥说完瞄了一眼前方。
“50送不?”我还价。
“那送不了,我们当地人都40。”
“大哥,那我们给50你也是赚的呀!”我心想着,最多给他50。
“那不行不行!”大哥马上拒绝了,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好吧好吧,我们上车!”
“咳,出门总是要被宰一下的嘛。再说现在这么热,一下子估计也找不到其他车了,吃亏就吃亏点吧,就当为这儿经济建设做贡献了。”我心里想着安慰自己。
上了车,果然凉快多了。大哥在与别人聊视频,说道:“我中午就喝了一瓶酒,还睡了一觉……”我心里警觉起来:“酒驾?”
“大哥,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吗?”为了提示大哥我们在车上,我便故意这样问。
“看你们想玩什么。”大哥敷衍了一句。
“你们当地人觉得好玩的就行。”其实我当时心想的是:“如果我知道了还要问你吗?”
“嗯……这个……”大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那你们包车怎么收费啊?”我又问。
“看你们怎么包,包多久。”
“想去苔菉村那边,下午半天。”我说道。
“苔菉哪些地方?”大哥又问。
此时我已经不耐烦了,想要知道的信息一个都没回答给我,于是打趣说:“大哥,你这不专业啊。”
之后文英和大哥又谈了一些话,接着大哥说:“我收你们70块钱,在这边都是这个价格,不信你们等会儿下车去问问看,要比这个便宜,我一分钱不收!”这大哥,倒是把自己说急了,我便没再跟他讨论。下车之后,因为对旅程的未知感到兴奋,所以并没有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感到不快。
黄歧镇,我们入住了一家评价、地段、性价比都很不错的酒店,老板是一位胖乎乎的大汉,一开口就能感觉到是一位乐活、友善的人,他不仅告诉我们真正的包车价格,出门通行的选择,在我们“威逼利诱”下,还向我们透露了一家他平时经常去的不知名“风味小炒”,我和文英都准备去试试。
入住酒店后,大约下午四点,是去沙滩最好的时候,稍作休整,换条裙子,文英特意带上她的新相机,我们便出门了。
酒店门口停着很多辆摩的,皮肤黝黑的司机们操着一口我们都听不懂的方言,用生硬的普通话冲我们喊道:“去沙滩吗?”
我们的游客打扮实在过于明显,“多少钱呐?”我问。
“10块钱一辆。”
于是我和文英一人坐上一辆摩托出发了。从酒店到后沙海滩,只有一点几公里,但是摩托是骑在很窄又坑坑洼洼的路上,两排都是房屋,莽撞的行人,时常有拖拉机、汽车、皮卡车挡住路口,这时候,除了“轰轰”的油门声,只听得我的司机大叔破口大骂,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可以估计到他表达的意思:“怎么开车的!往前呀!开这么慢,让我先过!”我哭笑不得,安抚师傅,在噪音围绕的世界里大喊:“师傅,不急啊,安全第一!”然而师傅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油门转得更快了,摩托“轰轰轰”地喘息着,好像着了火,过一会儿又“噗嗤”,停了下来,我感觉它都快报废了,白茫茫的尾气一直排放,喷得后面的人灰头土脸。“慢慢来啊,师傅!”我再一次大吼。终于,上坡过了,一直被紧跟的私家车也被超越了,这时师傅还得回过头去对着汽车里的主驾恶狠狠大骂几句。彼时,我感觉开车的人好可怜,文英告诉我,她那辆摩的的师傅也是这样一路骂骂咧咧过来的。好彪悍的民风!这是我们对这个小镇人们的第一印象,新奇,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从我第一次见到大海,空旷,海浪,无尽的夏,便期盼着每一个夏天的到来,暗暗与自己约定,每个夏天去看海。
黄岐的后沙海滩,虽然仅约三百米长,但是因为没有开发,所以还保留着最原始且粗糙的模样,沙滩坡度平缓,沙质细棉,两面夹山,一侧是畚箕山备战遗址,另一侧山是发电厂,竖立着几十个巨大的白色风车,后沙澳就像一块袋兜里的蓝宝石,熠熠发光。我们到达沙滩,见有许多当地人,连江县城里的人来此,冲浪的,玩沙的,露营的,好不快哉!我们脱掉鞋,向前奔跑,在灌耳的海浪声中,冲到浪里去。文英是个摄影达人,有她在,我在海浪里奋力凹造型就是了,她会负责给我按快门,窃喜。
大海之于陆地,出现得更早,因此,有理由猜测,海洋里的生物比陆地还要丰富。至今为止,我最爱的海洋生物,是一种叫粒突箱鲀的小鱼。之所以对它们那么喜欢,是因为有一次去海洋馆,在逛到珊瑚区的时候,一个大约两只手掌大小的水族箱里,我被一种小鱼吸引,它们的皮色是耀眼的明黄并带着黑色斑点,外形呈现奇特的正方形,两只突出的黑色眼睛在“箱子”两个角上显得很突兀,又短又突的吻部蠢萌有趣。我伸出手指隔着玻璃对小鱼打招呼,没想到,其中一只小鱼居然隔着玻璃亲我的手指!并且我移动手指,它便跟到哪里,就像一只小宠物,在跟我玩耍,我的心瞬间被它俘获了!
在此之前, 虽然知道海洋里的生物种类繁多,可平时只会留意一些鲸鱼呀,海豚呀,海狮、海豹呀,等等大型生物。可是这些大型生物,它们的地位,像是人类社会里的科学家、天文家、哲学家,在心灵的维度,有那么长的距离。而与粒突箱鲀的认识,就像是我在人类社会中认识一个新玩伴,我们交流、分享、互融,于是一点点的,我可以深爱海洋一点,海洋里的小生物也可以更爱陆地一点。有时,网络上都在抨击动物园、海洋馆的存在,说那是限制生物自由,是违背天理,然而平心而论,若不是动物园、海洋馆的存在,我们普通人,连这一点点与“另一个世界”的交流都不可能有,要抨击的,是个别的存在,人类社会的最大弊端之一,就是以偏概全,跟风造势。
傍晚六点,在太阳落山之前,有一队渔民正在收网,引来众人围观。渔夫们将网绳缠在腰带上,脚掌着地,身体往后往下压,带着节奏一步一步地慢慢收网。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眼看网就快收完了,众人均紧张起来,好多个大汉光着膀子,身边小孩追逐,大家都紧紧跟随渔夫们的脚步,深怕一不留神,就被别人抢了先。终于,最后的时刻到了,渔网完全收拢,人群沸腾起来,将渔网围得水泄不通,渔民们用力扒开人群,将渔网抬到一块更加平坦的地方,把网内的鱼倒进一只大鱼框。我被人群挤得没了形,隐约可以看见框里躺着四五条银白色的大鱼,堆在其他小鱼堆上。等人群稍稍散去,我再钻进离鱼框最近的地方,已然只剩几条细长的小鱼在苟延馋喘,大鱼们都被今天的幸运儿“抢走”了。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场景,虽然没有捞到鱼,凑了个热闹也是挺好的,中国人的天性就此释放。
海边的夜,马上就要来临,因为路程不远,我和文英准备慢慢走回酒店。暮蓝的海上,皓月当空,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许多人陆续出现,倚着栏杆,迎着海风,谈笑风生。月色里,他们变成了一颗颗会动的黑色小点。我们穿着酒店大码的拖鞋,放着歌,慢悠悠走,知了“知——知——”叫个不通,真燥呀,又那么清凉。抬头一望,透过树的枝桠去看月亮,幽幽的,散发着透亮的光,格外有意境。月亮与潮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月亮跨越距离,影响着潮汐,大胆猜测,是否也能跨越时间,影响你我?茫茫然的大海,它的彼岸,空间上或许有答案,而跨越时间上,或者本质上,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