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老妈（家婆）今年八十二周岁，九月份刚过完生日。这次回老家休长假，和老妈相处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有趣的小事，特作记录，分享给亲友。
以前常听人说“老小孩”，陪伴老妈的这段日子，深切体会到了“老小孩”的涵义，明白了老人和小孩在很多方面是类似的。老人和小孩一样，害怕被人抛弃，害怕一个人呆着，讨喜身边的人，有时很任性，需要鼓励和夸赞等。老妈就是个“老小孩”，可爱又可笑，可敬也可亲。
可爱的老小孩
前天晚饭后，我要去临村看一位发小同学，她建议我白天去，天黑了不让我往外跑。我说人家白天没空，只好晚上去看她。我随口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我以为她开玩笑的。最近半年，她天天守着老家的四合院，就在院子里转悠，哪儿也不肯去。这次让我很意外。开车走了一段路，我突然反应过来了。“老妈，你是不放心吧？是来给我作伴的吧？”她笑了笑说：“夜里出门，有个伴肯定好些嘛。” 顿时，我心里暖暖的，被老妈感动了。
发小同学家住在桃花山脚下，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弯弯曲曲的小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晚，想起爷爷、奶奶、姑妈、父亲和大伯都长眠在这里，心里不禁有点害怕。特别是今年元旦那天，父亲从县城回老家安眠，经过这段路，葬礼当天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庆幸有老妈陪着我。自从今年四月大姐去世后，老妈心情悲切，记忆力迅速下降，上午发生的事，当天下午就想不起来了，还有轻微的抑郁症状，有时甚至说糊涂话、发糊涂脾气。那天晚上给我作伴，老妈心里很明亮，一点也不糊涂。
在去发小同学家的路上，老妈突然大声说：“这下麻烦了！”我问她咋回事，她说出门时忘了带钥匙。我信以为真，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呀？等下回家只能找人来撬门锁了。”她却哈哈笑了。原来老妈在捉弄我。
年轻人常思将来，老年人常思既往。老妈经常跟我们讲她过去的故事，不记得讲了多少遍，我每次都带着好奇的眼神，佯装第一次听，陪着她一起回忆过往。有一天晚上，老妈又跟我说起她父亲和公公的离世：“唉！两边的父亲都不是寿终正寝的，都是自缢的。”我一听，不得了！连忙竖起大拇指给她点赞：“老妈，你很了不起啊！‘寿终正寝’和‘自缢’这样的词语你都能说出来，这是文化人讲的话啊！”老妈很自豪地笑了：“我小时候读了私书的呢。”她瞬间从悲伤的情绪中跳了出来。
可笑的老小孩
九月二十六日，我刚回到老家，老妈就念叨着要去镇上的菜市场买大条的鲩鱼来腌盐，然后晒成糍粑鱼煎着吃。当时天气太热，不适宜做糍粑鱼，老二跟她解释了，她不听。我跟她说冰箱里还有很多野生的晒干了的小鱼（都是老二钓的），她说不喜欢吃小鱼。一直到十月二日，老妈还在念叨买鱼的事，我和老大当天上午开车带她去了，买了两条大鲩鱼回来洗腌晒。不出所料，那两条鱼被晾晒了一天后，就有点臭味了。
十月三日，吃晚饭时，我跟老妈汇报鱼发臭的情况，要把她的鱼丢掉，她一脸严肃地问：“谁要丢我的鱼？”我们知道老妈不高兴了，都不吱声了。第二天上午，院子里飘荡着咸鱼的腥臭味，老妈很不好意思，用手遮着额头（有点害羞的样子），走近我和老大说：“嗨，那个鱼臭了就臭了呗。”她还是不提丢掉的事。傍晚，老妈照样将鱼网收进屋里，老大端着水杯去茶水间倒水，闻到了那股腥臭味，捂着鼻子说：“老妈，你弄的鱼真臭！”老妈一边说一边笑：“你不晓得打完水快些走开呀？谁叫你在那里闻了？！”老大和我笑翻了。第三天中午，老妈切了一小块鱼，煎熟后尝了一口，不好吃！她心服口服地倒掉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自己悄悄地把臭鱼扔掉了。
这位八十二岁的“老小孩”，小时候是富人家的大小姐，任性的脾气没有变。她执意要做的事，家里没人能拦住，如果强行阻止，可能会引发“内战”，只能顺着她来，慢慢做思想工作。
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老妈生日那天，舅妈来做客时随口问了她一句：“许某家有喜酒喝，你们跟他有人情来往吗？”老妈记性不好，第二天想起这事，以为是欠了许家的人情没还，把家里的六本《礼薄》（记录亲友随礼钱的红本子）搬出来翻遍了，吵着老二开车带她去还人情。老二跟她解释：“许某家有喜事时，我会去的，一直跟他家有人情来往，你不用操心这些事了。”老妈不依不饶，赌气说不坐老二的车了，跑去找大姐夫开车送她，碰巧大姐夫不在家，老妈又回家了。一连三四天，老妈每天都要翻一遍所有的《礼薄》，吵着要去还人情，这成了她的一个心病。老二拗不过她，有一天早晨开车带她去找舅妈确认到底怎么回事，原来是老妈误会了，这才肯罢休。
回到家后，过了不到半小时，老妈又责怪老二：“你要去许家档，你一个人去呀，把我带过去干嘛？”老二也很憋屈：“是你硬要我带你去的呀！”老二无奈地对我说：“像这样折腾下去，我都快成神经病了。”我劝老二别往心里去，老妈有时糊涂了，不能把她当正常人看待了，她就是个“老小孩”。
可敬的老小孩
小时候的成长环境会影响人的一生。老妈出生在富人家庭，小时候衣食丰足，花钱很大方，除了中年时期因家境变故经济紧张外，晚年又和小时候一样衣食无忧。和很多老人不一样，老妈的大气和格局，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十多年前，我问她如何看待儿媳妇在经济上支援娘家的事，她很真诚地说：“这很正常啊，有能力支援娘家是应该的呀，女儿也是跟儿子一样养大的！”说实在的，老妈那一代人，能这样想的真不多见。于是，我跟她说起想帮我爸妈装修房子的事，她很平静地说：“那是你应该做的。”
前些年，我在外面工作比较忙，也很辛苦，她经常打电话要我回来玩几天，还跟我说“钱是挣不完的”。“老妈呀，你不是一般的婆婆呀，一般的婆婆都希望儿媳为家里多赚点钱，你倒好，老要我回来玩。”老妈嘻嘻地笑了。
如今，老妈不用戴老花镜，坐在床头可以看清楚卧室里壁挂式电视机上的文字；她经常看书，她最爱看的两本书---- 厚厚的《家谱》和年年都买的《老皇历》。老妈的记忆力迅速衰退，但有两件事她不曾忘记：儿孙们的生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月初一和十五去寺庙为儿孙们祈福。老妈喜欢翻看《老皇历》，有一天上午她拿出来给我看，说老大的生肖（羊）今年八月破财，估计老大手头比较紧张。难怪前不久她总是问老大：“你还有钱用吗？”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人家还操心蛮多的哟。
可亲的老小孩
老妈有三个儿子。尽管当年家庭遭遇经济上的变故（老爸与人合伙做生意时被骗了），老妈还是硬撑着送老大和老幺上了大学。老二虽然只上了高中，但动手能力和自学能力都很强，九十年代去深圳打工，自学成材，是一名出色的模具工程师和技术专家。
老妈年岁大了，特别害怕孤单，又不肯去城里和儿孙们同住。从去年开始，她经常在电话中或当面“威胁”我们：“你们做这么大的房子，又不回来住，我不给你们看房子了，我要搬回老屋住。”去年底，三个儿子合计商量好，老大和老幺继续经营公司业务和生产，老二放下工作回老家照顾老妈。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老二跟老妈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矛盾也出来了。老二投诉老妈偏心，说她喜欢老大和老幺多一点，还举了具体的例证，比如：三个儿子都在家，老妈只喊老二做家务事（搬个东西、修理门栓等）；老大即使睡懒觉到中午十一点，老妈也不会喊他起床，可是老妈会早早地喊老二起床；老妈跟老大和老幺说话时轻言细语，跟老二说话时总是发脾气，等等。
几天前，我跟老妈聊起三个儿子的事。我问她是不是喜欢老大和老幺多一点。她很生气，信誓旦旦的样子：“都是我养的儿子，在我心里是一样的，不存在喜欢哪个多一点，我真没有这个心思。”我笑着“吓唬”老妈：“你再不能对老二发脾气了，不然，他一生气就跑回城里去了。”老妈吃软不吃硬，还很逞强呢，她说不怕老二回城里，她不要人照顾，明年她自己一个人生活。我知道她是嘴硬。
老妈和老二之间，彼此相互“嫌弃”，却一直不离不弃。他们彼此很在意对方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他们却忽视了自己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老妈心里觉得委屈，“老大和老幺从来没说我偏心，我关心老二最多，他还说我喜欢老大和老幺多一些。”哈哈哈哈，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呀！
俗话说：妈在，家就在。有个老妈在，任她怎么发脾气也是幸福的儿子；有儿子守在身边，任他怎么投诉也是幸福的老妈。
老妈还有三个女儿。三姐走得早，老妈心痛了好多年。大姐今年四月初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妈差点没挺过这一关。还剩一个家住附近的女儿宝---- 二姐。大姐走后，二姐晚上过来陪老妈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二姐帮老妈搞卫生，在清洁她房间的洗手盆时，二姐一边擦洗一边说：“这个盆边上好脏呀。”老妈听了心里不舒服，当场就发火了：“只有今天早上洗脸刷牙后没擦干净，你嫌我脏，不要你来陪我了。”第二天晚上，二姐照例过来陪老妈睡，喊老妈打开院子的大门，老妈赌气不开门，二姐只得打道回府了。老妈的自尊心有多强，可见一斑了吧？
前天傍晚，我和老妈站在大门口，享受秋夜的习习凉风。对面的村民文化中心广场上响起了广场舞的音乐。晚餐后，二姐一有空就会来跳舞，有时来去无声，有时在路边打个招呼或过来串门。“不知若兰来了吗？”老妈突然问我。“她都不想你，你念叨她干嘛呀？”我故意逗老妈玩。“她来了就会喊两声，做生意忙得不得了，也没办法呀。”哦呵，她还会帮她的女儿宝开脱呢。“看来我想挑拨你们娘俩之间的关系，都不管用了。” 我哈哈大笑。
家有“老小孩”，有欢乐，有烦恼，有乐趣，也有苦趣。
在老家呆了半个月，今天要启程去长沙参加两天的学习，然后就要回东莞了。出发前，老妈在我身边跟前跟后，问我几时回来，还听见她喃喃自语：“你一走，又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跟她说：“过两天老二就回来陪你了。”我把车发动了，院子里的栅栏门还关着。我坐在驾驶位，老妈站在车头右边，她好像在跟我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门都没打开，看你怎么走。”我请她帮我把门打开，她笑着对我说：“我才不给你开门呢，看你怎么出去。”我只好下车去开门。
我一边开门，一边开导老妈：“我要去工作了，要赚钱给你娶孙媳妇呀，这样你就可以抱重孙子啦！”老妈开心地笑了，向我挥手：“好好好，你去吧，快点办完事，早些回来哟。”
我开车走了。从后视镜中，看到老妈跟在车后面走出来了。她站在院子外面的马路边，目光追着车子驶离的方向……看着老人家孤单的身影，我的眼睛被打湿了……
走过最远的路，那是回家的路；看过最美的风光，那是故乡的风光；度过最安心的假期，那是陪伴老人的假期。在岳阳高铁站候车时，我走神了，居然在检票口错过了上车！
【2021年10月8日，写于长沙宇成国际酒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