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日志我从三月份就想写,一直憋到现在。大多数情绪会越发变淡,有少许的感情却会随时间变愈浓。
最好的爱情,说得是我爷爷和奶奶。
三月份的时候,奶奶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她好强而倔强,慈爱而讲理。她对小辈对亲人永远带着饱满的爱和关怀,也总在关键时候绝不让人。她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普通话都不会说也只是勉强能听懂,可在物质最匮乏的时候她居然觉得读书很重要,硬是让姑姑和爸爸都读了大学。
爷爷呢,是性子最软的人。凡事总是奶奶拿主意,他也只听奶奶的。几十年都是奶奶帮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奶奶骂他念他他也从不生气。他说让着她,他还说反正她也不会乱骂他,她说的都有理。天冷了总是奶奶把衣服塞到爷爷手上让他添衣,生活的细枝末节总是奶奶做主,计划好家里的一切。
奶奶爱着每个人。她尽她所能帮大家,谁有难处她一定义不容辞。上学期表弟犯病,她自己一身的病,硬是要拉着爷爷一起去陪读。那天她说要钳院子里的杂草,让爷爷先去。半夜里脑溢血,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生前就说,死的时候不想费大家力气照顾,谁想真的突然离世,连多余的话都没有留下。倒是留下了所有人的自责。
爷爷怪自己不在她身边
大伯怪自己没有早发现
爸爸怪自己没多帮奶奶按穴位
大家都怨自己没有尽到孝道
其实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她一辈子,和爷爷两个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抠了一辈子在乡下做了两栋房子,把四个子女拉扯大,带大儿女还带孙子孙女甚至带了曾孙女一年。她不管自己过得苦,她只要大家过得好。
她是痛痛快快的走了,留给身后的人止不住的怀念。
冰棺停在老屋里的那几天,爷爷几乎有空就守在旁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也不掉眼泪。直到我回来他才哭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几十年的陪伴,风雨同舟,一朝未见,阴阳相隔。他就像孩子一样脆弱,虽然不吵闹,总是偷偷抹眼泪,眼睛一天到晚都是红的。坐在奶奶棺材前发一整天的呆,眼里是道不尽的汪洋。几十年的日日夜夜,他们本来啊,都是满头青丝皮肤细滑的年轻人,有缘能一起熬到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纵横,却无缘牵手到老。
那几天我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爷爷,看着他突然间红了的眼眶和愈发瘦削的脸颊,看着他的眼里和心里,溢满了对奶奶的思念。那是,再也盼不到,偏偏又最想见到人了。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农村的丧葬仪式多而繁琐,礼俗约定也多。火化以后送奶奶上山下葬,按规定爷爷不能跟来。所有人都走了,到了村口,爷爷却哭的老泪纵横追了过来,“付员,我对不起你”,他一声一声的说。他哭着说要拜一拜她,要送一送她,他说是他对不住她。那是入土之前,面对着她的棺材,爷爷和奶奶的最后一次告别。爷爷觉得自己亏欠她了,也补不上了。在场都噤声落泪。只能同年少,不能共百岁。
我要动身回天津的那天,我们一大家坐在桌上吃饭,我一直叮嘱爷爷好好照顾身体,爷爷低着头闷声不说话却流了泪。我突然觉得人这辈子真的太孤单了,而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单,我知道现在只有爷爷在切身体会。
回天津以后我给他写了信。爸爸说不要在信里提奶奶的事,我一句都不敢提。可是收到爷爷回信的时候我却忍不住泪水决堤。我几乎可以看到那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怎样戴着老花镜颤抖着写完那封信的,通通是怀念他的爱人,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倔强能干。她好像根本没有离开过,至少在他心里生了根,长成大树撑起整个的泛黄岁月。
七月半鬼节。大家都回老家过节。爷爷还是没事就往老屋去,今天也是我回来以后第一次去奶奶的老屋。那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所有的摆设几乎和原先一模一样。走近奶奶的卧室的时候我甚至一愣,铺着干净的凉席,挂着蚊帐,床上有枕头和夏天盖的薄被子,还有一把扇子放在床头。房间里一尘不染,一点都没有有人离开过的样子。就像她还活着。
就像她活着一样的。
他没有破坏一丝一毫,他细心的维护她生前的一切。甚至有几秒钟,我像他一样的认为,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
人生总是带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无奈,爷爷的人生未完还待续。一样或者不一样的活法,匆匆忙忙庸庸碌碌又是很多年吧。有时并不愿意期望“但愿人长久”,只愿爷爷能过得好,即使故人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