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仿佛用好看来形容他也是一种亵渎。他在肆无忌惮地跳舞。他在清晨积雪覆盖的山峰金顶上起舞，在深夜无人光顾的寂静墓地里起舞。他跳起最挑逗风流的阿南达舞，最不苟言笑的持明也会对他暗送秋波；他跳起最庄严神圣的婆罗多舞，最轻佻妩媚的罗刹也会敛起嬉笑的形容。

        他跳舞，仿佛山川河流都是他的舞台；他跳舞，好像日华月光都是他的幕布。他跳舞，在生存和死亡之间跳舞，在轮回和毁灭之中跳舞。他跳舞，在生存和死亡的界限，在轮回和毁灭的边缘。他跳舞，宇宙也按他的悲欢律动。

      他跳舞时，如同奔流不息的圣河般自由不羁；他冥想时，如同宁静巍峨的雪峰般伟岸圣洁。

      他在最高的山顶打坐，他到最荒僻的山林中流浪，他跳最疯癫的舞蹈，他穿戴最狂野的装饰，他结交最丑陋的魔神，他有着世界上最冷的寒冰般骄傲的眼睛。

      “这世界上最倜傥的乾闼婆和最娇美的阿婆娑罗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萨蒂暗想，“只是，我大概再也无法再次见到这样的人了。”

      出生自梵天的愤怒的湿婆，仿佛注定不是一个温和可亲的神明。

      鲁奈罗。兽主。杀梵之罪。毁灭之神。

      这都只是些名号罢了，湿婆不在乎。

      他在山野间游逛时，为人类和动物治疗疾病，有人说他善良。他在烦躁发怒时，无端降下暴雨狂风摧残生灵，有人觉得他可怕。他是智慧的象征，同时也是愚昧者的偶像。有人在遭遇恶魔时，他突然出现，大杀四方；但又有传言，他是恶魔和幽魂们的主人和庇护者。

      对于这些传言，湿婆嗤之以鼻。“我的事情哪里是你们能够揣测的。我中意的人，哪怕只苦行了一天，我都要施以恩惠，若是违逆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践踏你们的头颅。只是我想这样做罢了。”

      就这样的千万年弹指般流走，湿婆也就这样游离在社会之外，游荡在山野之间，终日或在小溪边冥想，或在霈雨中狂歌，或与夜叉们畅谈，或同精灵们舞蹈，度过了千万年肆意的流浪苦行时光。

      这个野性的不可捉摸的神明，吓怕了天国的众神。他们暗戳戳地商量，要想办法在湿婆完全脱离控制前赶快让他成家立业。

      追求莎维德丽未果又在湿婆那里落了面子的梵天，十分想要看到骄傲冷淡的湿婆也有被爱情折腾得七荤八素的一天。“抓住这个揶揄他的机会。”这个想法在梵天的心中一产生，便像被搅动的乳海一般，再也不能平复了。

      于是当众神讨论不出什么结果，都要悻悻而归时，梵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神神秘秘挑一挑眉毛，凑近他们暗声道：“达刹仙人的女儿萨蒂，年龄十分合适，她好像也倾心于湿婆，倒是可以从她下手。”

      那罗陀仙人来到萨蒂的父亲达刹仙人的家门前时，感觉自己像是背负整个罗迦的八方圣象。

      “不，应该是背负八方圣象的巨龟才对。”他苦笑着喃喃自语。

      想到刚才还在茫然中，就迅速被众多天神推选为最能说会道的仙人的经历，那罗陀就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那可是连梵天都敢忤逆的湿婆啊。”

      终于，那罗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敲了敲达刹仙人家的大门。

      萨蒂以为父亲提前从祭典回家了，跑过去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烦闷的陌生的老人。

      那罗陀仙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他去祭典帮忙了，您进来等一下，应该就快回来了。”倒是萨蒂先讲起了话，她以为老人是找父亲达刹仙人有急事，忙把他请了进来。

      看着萨蒂端来的泉水和桌上摆放着的新鲜芒果，那罗陀却觉得自己的嘴唇更是干裂得要燃烧起来，平时滔滔不绝的他，此时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萨蒂姑娘，”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可知道湿婆？”

      又是漫长的安静，漫长到那罗陀已经开始在心里大逆不道地咒骂梵天，他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嗯，我见过他的。”

      如同劫火燃尽后的天明，老人惊喜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少女绯红的脸颊。这仿佛给了他屠龙的勇气，他连忙急切地问道：“那你觉得湿婆，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刚刚还落落大方的少女揪着衣角，不敢看向眼前的仙人，用轻轻地说：“我从未见到过他这样的人。”仿佛在既是在回答那罗陀的问题，又是在对她自己说。

      那罗陀在他逃也似的离开达刹家后，回想起来才发现，事情的发展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顺利。至于后面，他是如何告诉她：“湿婆欣赏的是智慧和毅力的苦行。想要博取他的爱，你就要修炼苦行，一旦他注意到你的努力，问你要什么恩赐时，你就要求成为他的妻子，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的得到他了。”以及那个少女听完这番话后的反应，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但说到底，那罗陀对众仙人交代他说的这段话是否属实，心里毫无底气。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这个善良的少女。

      在萨蒂开始了她的困难程度让天神们都肃然起敬的苦行后，那罗陀又有了新的差事。那次的游说对象便是自由与无情本人——湿婆。

      但是这次他没有了上次的紧张和局促，甚至开始心情愉悦地期待着堕入情网的湿婆是什么样子。

    “说到底，是与女人打交道太麻烦了。”那罗陀这样安慰着自己，但转瞬又觉得这样对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太苛待了。

      那罗陀向湿婆表明了希望他考虑婚姻大事的来意。

      “你说婚姻的乐趣，我倒是觉得观察婚姻带给梵天和毗湿奴的倒霉境地的确让我得到不少乐趣。”年轻的神明瘪了瘪嘴，带着一丝嘲弄和不以为然的表情轻笑道。

      那罗陀刚要开口反驳，但湿婆看似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或者你觉得这世间有哪位完美的少女，既能同我讨论工艺舞蹈和美学，又能忍受我带着一群模样好像刚从死者王国出来的家伙在墓地狂舞。亲爱的那罗陀仙人，您是想把哪家的姑娘往我这个火坑里推呢？”说完，湿婆露出的少见的愉悦面容，似乎是在等着看那罗陀的笑话。

      也许是湿婆唇间的淡淡笑意刺激了这个对自己也颇自负的老人，那罗陀仿佛忘掉了自己的恐惧，对湿婆说：“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找到了这个从各方面与你匹配的完美女人，你就一定要娶她。”

      湿婆听到这里，勾了勾嘴角，笑意更甚：“如果你没有找到，那……”他压低了声线，好像在威胁面前的仙人，但脸上却依然带着化雨春风般的笑意。

      “若是只看到这样的他，谁能想到他是那个喷出火烧掉梵天朝天面孔的人呢。”那罗陀仿佛没有听到湿婆在说什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湿婆见这个说客毫无反应，便略带不满地嗯了一声。那罗陀这才回过神来，后怕地感谢众神，没有让自己因为心不在焉而丧命。“如果没有找到，那湿婆大人便可随意要求……”那罗陀讪讪地陪笑着，心里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

      “其实，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你若愿意，现在便可以同我去看看。”那罗陀接着慢条斯理地说。

    湿婆知道这是那罗陀在吊自己的胃口，不以为然地跳上自己的大白牛难迪，说：“随意啊，那便劳烦仙人带路了。”

      萨蒂听到周遭的动静，从冥思中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明眸、他的白牛和他用新月装饰的发髻。

      湿婆看着眼前的少女，对身后慢了一步的老人产生了一些懊恼。但转念间，他就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白皙的脸上浮现起了从未出现过红晕，“要履行对这老头的承诺了，倒也不是太坏。看来，这对于我，倒是个必胜的赌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