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乎上看到有人问,你吃过的最触及心灵的食物是什么。蓦然想起小时候的事,转而一想,故事的主人公都去世好几年了呢。
爷爷去世是受了很大的苦,当时我愤怒又羞愧又藏着掖着不愿让家族发现。那时候笔下的他也多是最后的日子。现在再写他,必然要写他其实不爱说话,必然要写那搪瓷缸盛着的馄饨。
小时候的家,门前有一颗我抱不过来的大树。爷爷家就在大树下面。每个早上,父母上班去,我便去爷爷家吃早饭。老头儿的习惯是煮一大锅粥,等卖早点的来,就买几根油条。待我来吃早饭,便把把油条切成一小截一小截,掖在粥里,软上个半分钟,小孩子就能细溜溜的把一碗粥都喝光。
大概是小学时候吧,街上的早餐店一家开过一家。离我们最近的早餐店各色中式餐点都做些,买了好几次油条之后,爷爷决定换换口味。
然后我第一次吃到了馄饨。
90年代的搪瓷缸变成了单位发的不锈钢的缸子,导热快,保温性能不堪入目。我踏进爷爷家门的一刻,爷爷就问,喝粥呢还是吃馄饨?我说,馄饨。老头儿就捧着缸子去买回来,薄的透光的馄饨皮,里面包着小小的肉泥。馄饨水母一样的悬浮在缸子里,葱花和香油浮在浅浅酱油色的高汤上,榨菜末和小虾米沉在缸子底,闻起来还有一些胡椒粉味儿。小老头把馄饨从高高的缸子中倒入海碗里,沉在底层的榨菜末和小虾米被淋在馄饨上。辛香的胡椒粉和香油味儿飘入我鼻。他递给我一支瓷勺儿,“吃吧!别冷了。”
当然早餐也换过肉包子,狮子头,油糍,锅巴,锅贴,被胡椒粉蛊惑住的我坚定不移的和不锈钢的缸子站在馄饨这一侧。
初中时候搬家,爷爷奶奶也随着我家搬倒新居。父母依旧常日不在家,留我一日三餐在爷爷家。听我妈说,爷爷本不会做饭,却实在不想再吃奶奶的饭,只有自己动起手来。爷爷把一锅茄子,豇豆,肉放在一起炖,炖到看不出完整的茄子形,盛在大大的搪瓷海碗里;还有奶奶菜园里刚冒小尖的小白菜,过了油,直接水煮,煮到白菜也毫无血色为主;也有父亲时常带回家的野鸡野鸭野兔野鹌鹑野鳖,都是一顿炖,炖到肉烂,烂到奶奶装上她的假牙也能方便的啃完所有骨头为止。
好下饭的炖菜。
又有春季买来的黄豆,拿竹篾的浅口的篮子平铺开来,放在太阳下晒上好几周,再等到了梅雨季节,直到黄豆浑身似发霉一样毛茸茸,过了梅雨季节后,把发霉的黄豆都倒进瓷坛里,搅拌,加水,密封。我颇为嫌弃的看着这发霉的黄豆,一度要趁其不意倒掉,以被爷爷发现后直接告诉我妈,被妈妈暴打一顿而告终。然后到了秋天,我就吃上了鲜美的黄豆酱。一边匝匝的说好吃,一边接受这就是发霉的玩意做出来的事实。爷爷不爱说话,笑起来倒是放得很开。
后来搬家搬到别的地方,爷爷奶奶便留在他们的小菜园旁边。刚上大学回去的那次,吃着他炖的稀巴烂的肉块茄子豆角,他问,在北京不常吃到馄饨吧?我一边吸溜着茄子一边点点头,脑子全是香油胡椒粉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