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龙应台
一大早起来,给父母热了一点昨晚剩下的地菜鸡蛋汤,在二老吃早餐的时间,我把女儿喊起床,自己快速地梳洗。七点整,我们准时出发了。
先送女儿去学校,再把父母送去高铁站。
上周,我一句话:爸爸妈妈,过来帮我带几天孩子。父母就从老家辗转巴士、公交、高铁历时三四个小时,来到我生活的城市。
周末我和老公都出差,父母帮我们看孩子,周一孩子感冒,我们上班,他们又帮我们照顾孩子。孩子刚稳定了,他们又提出来要回家,放不下老家的鸡、鸭、田、菜。
我知道,他们是觉得,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还要吃喝,是给我们添负担。我生气地说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可心里清楚地知道,在父母的眼里,当孩子成家后,父母的家还是孩子的家,可孩子的家从来都不是父母的家。
自从父母住回农村后,我们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带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丰富,我笑着说老家是我的土特产工厂。其实,说得出的是物质的工厂,刻在心里的却是爱的港湾。
能给我们带点东西走,能让他们因此而感到安心。似乎我们常回家看看是对他们的馈赠,是那种无比珍贵的礼物。返程时,他们总要回报点什么,哪怕是他们认为的“廉价的土特产”,才能换取一些不那么亏欠情感的心安。
父亲已经六十多了,母亲也快六十了,老公每次回家都劝母亲少种点菜,别养鸡了,都交待父亲别去工地上上班了,有时他怕分量不够,总会拉上我,让我也劝劝,每次我都是敷衍搪塞,我知道老公真心关爱二老,我更知道中国的农民对于土地的情感:任何一块地,都要实现它自身的价值。
地若荒着,就没有产出,也就没有价值。就像已经半老的父母,如果闲懒而居,就与荒废的土地无异。
他们辛勤的耕作,努力的劳动,只是想告诉我们他们仍然能够创造价值。每次听我们夸“自己养的鸡就是比买的鲜美”时,母亲脸上洋溢着的欣慰;看着每次被他们塞满的后备箱;想着孩子们生日节日,父亲给孩子买礼物时,用骄傲地语气说:外公(爷爷)现在还能赚钱,想买什么随便挑……每每如此,我都会体会到劳动创造价值,劳动带来快乐的真谛。
乡土社会的纯朴善良不仅体现在那些透着乡土气息的物产上,还体现在“土里土气”观念意识中。
周日单位组织的党史学习活动,想着老人家一直对此类活动有着特殊的情节,就开车带着他一同前往,再顺便去另外几个红色景点参观一下。
这是我工作十多年来,父亲第一次与我这么多的同事接触,其实真正接触的时间就是一顿饭的时间,真正说过话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却足以让他兴奋和激动好一阵。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出我们单位领导人好,同事们人都很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觉得我不再需要他担心了,但我知道他因为我愿意带他跟同事们一起参观、吃饭感受到了自己被女儿尊重和包容的安全感。
一路上,我跟他介绍历史,他给我讲民间故事做补充;我给他讲现在的生活,他总是感叹时代的发展;我给他开车,他提醒我注意安全。我们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有说不完的话,我记忆中,最近一次这样轻松的父女时光是高考后,我挽着父亲的手走在深圳的海边,我们走了很远,聊得很多,只是那一次,我的脚步更欢快,笑容更灿烂,父亲正年轻。
其实我和父亲的关系特别好,工作后,像这样的记忆应该很多,我却想不起了,但这次短途旅行几十年后我都会记得,这大概就是旅行的意义所在:它能把时光打个节,里面储存着旅途中的美好瞬间,即便岁月侵蚀,这个节能保护这些记忆,让它们消失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以前,我一直以为衰老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直到有一天听母亲说视眼有些模糊,看父亲爬楼需要歇一会儿,我惊恐的发现父母就在那一刻衰老了。
衰老意味着孤独、恐慌。真正的孤独是非常在意的人,却无能融入他的生活圈;真正地恐慌是知道分别一定会到来,却不知什么时候来。
清明假,我们回贵州看了公公,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一大家子围坐一圈,烤着火,天南海北地聊着㑆着,公公默默地坐在我们身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看着他孤寂的身躯,仿佛看到他用尽全力想跟上我们却最终体力不支,望着我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无奈叹息的灵魂。
我的心有针刺的疼,我忙诱惑儿子玩起了爬膝盖的游戏,悄悄地、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多去爷爷身边呆一呆。每当儿子爬向爷爷的时候,他老远就会伸出双手护着他,然后调整大腿和小腿的角度,让儿子尽可能平稳的通过,直到他的双手再够不着孩子才缓缓收回,但眼神一直追着孩子的身影,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或温柔或担心,我曾暗示过接他与我们同住,帮忙接送儿子,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知道他很爱孙子,也爱儿子,可如今,儿子和孙子的圈子他进不去,他的圈子我们也呆不下。
这次给父亲买票,需要手机验证,我录了操作视频,也交待了注意事项,父母研究的一两个小时还是没能通过,我下课打电话又交待了一番还是不行,父亲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让母亲一个人来,他的票买不了就不来了。
那一刻,隔着手机我看到了他的恐慌,害怕被时代嫌弃、抛弃的恐慌。我耐心地告诉他不着急,我会视频教他,他才又恢复了情绪,经过一番沟通,发现他们把验证码与12306的位置搞反了,所以信息发送总是不成功。
看到他们恍然大悟后兴奋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两个孩子,也看到了他们的无助和不安。
我们顺利地到达高铁站,看着父母下车,挥手告别,我不敢摇上车窗,似乎听不到那一句句“开车小心点”“照顾好自己”“带好孩子”的叮嘱由强变弱的过程,就无法平静的面对分别。
父母看着我的背影离去才慢慢转身,我从后视镜看着他们的转身终于敢流下了眼泪,他们的背影小了,我的背影也小了,越来越小,在转弯下坡的一瞬间突然从视线里消失不见。
用又一场场长久的分别去等一次次短暂的相聚,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子母女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