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似蕴含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充满天地正气,沛然莫御,直指人心,有震聋发聩之效。众人闻声皆心神大震,纷纷收刀撤剑,暂罢干戈。
众人循声望去,月光下只见一灰衣人自秦淮河下游凌波而来,夜风吹拂之下,那人衣袂飘飘,须发飞舞,恍若仙人。
灰衣人身形极快,宛如流星赶月,转眼便来到众人面前。只见这人童颜鹤发,道骨仙风,可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却破破烂烂,污脏不堪,显然是个游戏风尘的道人。
这道人脸色红润,面目和蔼,乍看年龄不逾六旬,细看又觉其年龄应在百岁之外。
老道人在姚广孝十步之外站定,道:“燕郊古寺,血染黄花;玄铁戒尺,一步三杀。天僖儿,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天僖儿!他居然称自己为天僖儿!姚广孝依稀记得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已经数十年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了,他甚至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不错,这是他的乳名,记忆中似乎只有家人和师父才会这么称呼自己。
“邋遢道人?”姚广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你是武当张三丰张真人?”
老道人道:“正是。有时也有人叫我张邋遢。”
众人一下子惊呆了。在他们眼中,张三丰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百余年来,上至庙堂下至江湖都流传着他的各种各样的传说,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有人说他生于南宋淳祐年间,至今已有一百多岁。
有人说他已证得大道,位列仙班。
有人说他曾刺杀过元朝皇帝,还救过朱元璋的命。
当然也有人说他武功高绝,天下无敌。
那么,他的武功真的是天下无敌吗?
姚广孝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双眼直视张三丰,将手中的戒尺握得更紧。
张三丰道:“你的玄铁戒尺可一步三杀,却杀不了我,你信不信?”
姚广孝身上的杀气霍然暴涨,道:“哦?”
眼看功成在即,却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将水搅浑,这令他恼怒非常。他可不愿就此罢手,以致功败垂成。
张三丰直视姚广孝的眼睛,道:“怎么,你想试试?”
姚广孝不置可否,身上的杀意却更浓更烈。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要拼上一拼。不战而逃不是他的风格,咬牙硬上才是他的作风,他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战封神!
张三丰叹了口气道:“你的性子跟你师父一样,顽固执拗,总爱一路走到黑。”
姚广孝道:“你认识我师父?”
张三丰道:“何止认识,我与你师父席应珍还交过手呢,一共交了三次手。”
姚广孝道:“败负如何?”姚广孝自己也觉得这话问得有点底气不足。
张三丰道:“第一次交手我以太极拳对他的金刚掌,我赢了。”
“第二次我以太极剑赢了他的玄铁戒尺。”
姚广孝咬牙道:“第三次呢?”
张三丰道:“第三次斗的是阵法,我以七星阵胜了他的天煞阵,他羞愤而去,不复涉足江湖矣。”
姚广孝脸色时青时白,身上的杀气已然消散大半。他也曾听师父约略提过此事,结局与张三丰所说的大同小异,他师父三战三负,最终含恨隐退。
张三丰道:“第三次交手时他已收你为徒,所以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你的乳名叫姚天僖,也就是天僖儿。”
姚广孝气势大馁,杀意又消散了两成。
张三丰道:“你体格特异,天资聪颖,早已青出于蓝,你若全力一击,说不定能击败我,替你师父报仇。”
姚广孝身上的杀气霍然暴涨,却又快速消散。他眼失神采,脸色苍白,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知道,他师父赢不了张三丰,他也一样赢不了,若是贸然出手,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
这次行动已告失败,只能到此为止了。
犹豫片刻,姚广孝猛一跺脚,恨声道:“罢了,罢了,我们走!”身形一闪,已然飞身遁去。他手下众人也连忙闪动身形,追踪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强敌既去,众人皆长出一口气,纷纷过来向张三丰施礼道谢。朱允炆道:“多谢张真人施以援手。若无真人相助,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张三丰道:“当年我与太祖皇帝联手抗元,也算是结下了一番情谊。今故人之孙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未知皇上接下来有何打算?”
朱允炆道:“我等计划先前往神乐观避上一避,嗣后再作打算。”
张三丰道:“你们行踪已露,不宜再前往神乐观了,得另想办法才行。”
朱允炆道:“我等陷于穷途末路,彷徨无策,还望真人指点迷津。”
张三丰沉吟半晌,道:“羽满高飞日,争妍有李花。真龙游四海,方外是吾家。”
朱允炆道:“真人是要我弃绝红尘,置身方外?莫非真人要我出家避难?”
张三丰道:“出家倒不必,但皇上若能效仿那越国范蠡,从此泛舟湖海,寄情山水,倒不失为明智之举。”
朱允炆垂泪道:“亡国之君,能苟存于世,泛舟湖海,已属幸事。”
张三丰道:“眼下叛军侦骑四出,神乐观已不可去,陆路也已不可走,所以只能走水路了。由此顺流而下,先入胭脂河,再入溧水,然后由溧水登岸南下,应能逃出生天。”
朱允炆道:“全凭真人作主。”
张三丰道:“我已在胭脂河口备有大船,船上酒食充盈,足够食用。事不宜迟,走罢。”
众人大喜,再次向张三丰施礼道谢。张三丰摆了摆手,转身疾行,带领众人重返乌篷船。王升重操旧业,拿起竹篙往河水中轻点几下,乌篷船便缓缓离岸,载着众人顺流而下。
这时一声霹雳响彻夜空,瞬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未几,瓢泼大雨便倾泻而下,”噼噼啪啪”地打在乌篷船上。
乌篷船在暴风雨中飘摇晃荡,艰难行进。
天地混沌,风雨如磐!此刻之天地,岂非正如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